回到与水居,雁南、流云早等在房里。
雁南是个性子急的,见他们回来,便拉了采雪到旁边问东问西,两人嘻嘻哈哈聊了起来。
沐莲见流云也在,便知道她是姨娘特地派来等自己的,笑道:“姐姐久等了。”
流云笑道:“等得不久,只不知今日的戏,听得怎样?”
沐莲拉着她的手道:“正所谓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一出戏,已是演尽人间百态,世事常情……”说到此处,摆出架势,用京腔唱道:“啊——姐姐——,你且听我细细唱来……”
流云没等她唱完,早笑道不行,便用手指戳了戳她额头道:“还疯呢,姨娘都等得着急了,我还是先回了她,你自己在这里‘细细唱来吧……’”说到最后几个字,也学着她用京腔唱出。
沐莲笑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流云道:“得,您老也累了,还是先歇着吧,可不敢劳动您,要再唱一出《玉堂春》,大伙儿都不用睡了。”说完自己笑着走了。其他人也笑了一回。沐莲瞧见梦兰眼睛微微发红,像是哭过的样子,又见她遮遮掩掩,也就不好拆穿。
一宿无话。直第二日清晨,采雪一早便来回话,说太太在与水居外的空地上动土,她向领头的打听过了,说是要挖个池子,从菱湖引水过来。
沐莲还蒙在被窝里,半梦半醒间听她这话,微微愣了愣,再一想,方明白太太用意。
姨娘曾说过,与老爷“不及黄泉,不相见”,太太这是在为他们掘黄泉呢。
又一想,觉得这法子,真是又巧又毒,让沐莲经不住背脊阵阵发凉。又想起昨日老太太的反应,心里知道,她和姨娘已到绝路,若不釜底抽薪,远远的逃离此处,呆在这卫国府里,横竖是个死。
原想着老太太或许可以庇佑一二,没想到昨日在老太太面前提及殷姨娘时,她的憎恨和厌恶,似乎比太太更胜。之后,为了试试自己在老太太心里,到底多少分量,点戏时,便故意点了《救风尘》,里面的主角赵月儿和自己的亲娘一样出身**,
老太太那句“我们家是不听这些戏的。”,明确表明的立场,彻底断了沐莲的念想。
其实又何须再试呢,自己的亲娘一直住在外面的宅园里,到死也没得到沐家的承认,没踏进过卫国府一步。
沐莲还记得自己初入卫国府时刚刚一岁,那时候,通府上下,从主子到丫环,看她的眼神里,都带着难以掩饰的轻蔑。**女子生下的孩子,对于官宦人家来说,是鲜活的伤口,时时隐隐作痛。
她的存在,就像沐棕的媳妇一样,每一次出现,都在提醒沐家,他们曾经的、现在的、永久的耻辱。
算算时间,她的亲娘和老爷相遇,是在姨娘进了与水居之后,那就是说,在姨娘住进与水居以后,娘是唯一一个和老爷有过鱼水之欢的女人。就这一点,也足以让太太恨她了。
想到此处,沐莲翻身起来,采雪早已出去,只见梦兰端了水走进来。
等梦兰伺候她梳洗完毕,沐莲坐在梳妆台前,对立于身后的梦兰道:“姐姐若是喜欢戏,改天我说与姐姐听。”梦兰听她突然说这么一句,倒愣了,等反应过来,沐莲早已起身,向姨娘处去了。
梦兰赶紧跟了过去。
到了殷月华处,沐莲进去向姨娘请安,梦兰虽到与水居不久,也观察到这里面的规矩,殷姨娘和六小姐说话时,其他人是不会跟在身边的。便也不跟进去,自己走了两步,来到厅前廊下。
正好瞧见流云在廊下绣花,便笑着走过去道:“姐姐绣什么呢?”
流云抬头,见是梦兰,笑道:“怎么今儿个是妹妹过来了?”一边说着一边让她到身边坐。
梦兰坐到流云身旁,笑道:“采雪姐姐出去给六小姐办差,雁南随许妈妈去了。我也只好做些细活,学着些伺候了。”
流云笑了笑,方道:“让你来这与水居,委屈你了。”
梦兰见她如此说,倒有些慌了,惊道:“姐姐何出此言,我……”
话还没说完,已被流云阻止,道:“妹妹不必惊慌,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从来都是主子有脸,做奴才的才有脸,主子失势,做奴才的也会跟着倒霉。分到与水居后是什么身份地位,别人又会怎么看,我自然知道。算算时间,你应该是跟着我们小姐出门的,我只告诉你一句,这通府上下,能跟了我们小姐,就是你天大的福气。”
梦兰只低着头听她说,也不答话,待流云说完,方抬起头笑道:“我看姐姐绣的花样别致新奇,倒是从未见过。”
流云见她如此,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自己说的话,又见她推脱,倒不好再说了,只得笑道:“这是姨娘亲自绘的花样图案,你看……”
说着将自己绣的拿到梦兰面前。
梦兰细细看了,只见上面是一朵朵粉色蔷薇,多而不乱,密而不杂,既有清新脱俗之感,又有花团锦簇之意。再看流云的绣工,针法丰富,绣线自如,疏朗有致,浑厚圆润似有立体之感,久看之下,哪里还是绣布,竟是繁花跃然眼前。
梦兰看到此处,不由得惊叹:“姐姐好手艺,真是巧夺天工了!”
正说着,只听有人笑道:“流云的手艺,就是整个江南,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两人抬头,正看见依霞走到面前。梦兰赶紧站起来让座,依霞一手搭在她肩上,轻轻将她按下,笑道:“进得与水居,便都是自己姐妹,不拘这些有的没的。”
梦兰一边坐了,一边打量这两人。早在外面,就听人说了在与水居里有两位陪着殷姨娘的丫环,十四年未曾出得与水居,更别说嫁人了。
那时候就想着,住在里面的她们,定是苦不堪言,生不如死,岂料进来之后,才发现她们看上去,依旧是二十岁左右的姑娘模样,比那些嫁了人,做了媳妇奶娘的,要光彩动人许多。再加上两位姐姐身上透着与世无争、亲切可人的气质,比起外面的勾心斗角,又强了很多倍,心里竟有几分羡慕起来。
又听依霞问道:“听说园子里摆了戏台,昨日里唱的什么?”
梦兰哪里知道什么戏,整天下来,竟没听个头绪出来,见依霞问,想了想,笑道:“好像有一出《惊梦》,唱得最是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