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东窗事发
天下只得又在白府住下,这一住,就是两三年,墨诀和扶瑶千辛万苦地恋上了,天下每日都要迎风长叹,对月抒怀,白云龙的调教计划也在吐火如荼进行着,发誓要在姑爷回来之前,将闺女打造成离国快绝种的好女人……
天下无聊之余,便逗老爹的那只老鹦哥,老鹰哥年纪不小,学人说话一学一个准,就是不太买帐,心情好时便说一大通,心情不好时,任你怎么逗弄,都骨碌着身子不吭声。
天下搬了一张桌子坐在窗前,上面堆满零食茶水,一面大吃大嚼,一面冲它猥琐地笑:“今日你要是给我说些段子,就赏你一些吃食。”
那鹦哥极其傲骨与不屑地别过脸去。
天下冷哼一声,“哟,耍大牌?”
鹦哥干脆飞到另一个铜架子上,继续保持沉默。
一只白猫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轻巧跳上窗前案几,聚精会神瞪圆了眼,弓起背,一步一步蹑手蹑脚靠近那铜架子,眼见着蓄势待发一个虎跃便要扑向那鹩哥。
那鹩哥倒也不闪躲,只歪了黑压压的小脑袋对着那白猫咧嘴吼了一句:“喵!——”
那猫一惊,扑到一半,直愣愣便掉了下来,摔在窗脚下,爬起来嗖地一下便逃得没影没踪。
见那只怂猫逃得如此欢腾,天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想那鹩哥学得倒快,立马跟着也“噗嗤”了一声,天下抬头不甚在意瞟了它一眼,开始数落,“叫你学你不学,不叫你学偏又学得欢,你这只鹦哥,皮子还真贱啊!”
天下扳回一局,心情大好,便又接着低头翻书,却未料到这鹩哥“噗嗤”之后还有后话。
只听得它道:“噗嗤,主上计策甚妙,你与那人联手,众人断然始料未及,出奇必定制胜,只待时机成熟便可杀个措手不及。”
这又是哪里学来的戏文?说得这么连贯。
天下漫不经心看了看小几一旁摆放的沙漏,绵密的白砂细如流水,不紧不慢通过那窄如虚无的漏颈,精确计算着每一时每一刻,分毫不差,不免叫人叹为观止。
正走神着,又听那鹩哥后续道:“只是,不知一朝事成之后,主上如何安排白家?”
白家?天下右眼一跳。
“或抄或诛。”
四个字,心惊肉跳。
“那座上之人可曾疑你?”
“从来不曾。”
天下越听越沉,“兵部、户部、吏部……”
“兵变之事无须你多虑……”
“此番逼宫,成败只看一举……”
兵变?逼宫!
天下一下站起身,头晕目眩,书卷跌落脚边,直直砸上脚面。
如果那****没记错,每当商君珏和李碌闭门商谈,这只老鹦哥时不时都蹲在一旁,像一只焉巴的鸟儿,倒叫他们少了疑心,如今,却成了最大的隐患。
商君珏,商君珏……
天下从震惊中还未回过神来,突然这时白云龙心急火燎地走进来,面色难掩慌张,手里好像还拿着一封密信,一路念叨着:“天下,出大事了!”
天下接过密函一看:
前线传来消息,战事非但没有缓和,反而越演越烈,不料就在几月之内,白家分散于离国各省眼线传来消息:近日有神秘人手持家主玉佩,将白家各大分号钱庄的钱尽数提走!
当夜,天下让墨诀带上扶瑶回老家避难,墨诀睡得迷迷澄澄,被护院簇拥着走到将近院门时才猛地清醒,回头就问天下:“老家?这黑灯瞎火的回什么老家啊?天下,你这是折腾什么?”
天下心里又急又乱,没有头绪,一时也不知如何对表哥解释清楚,只晓得趁人不备将家里人一拨一拨分批运走方是正事。
“现下说不清楚,等你回来再与你细细道明,你先带着你媳妇回老家。”天下敷衍应他,一边拉上扶瑶的手,一边给护院使了个眼色,那为首护院二话不说便簇拥着不明所以的扶瑶出门去。
老管家得了天下的嘱咐,爬起来悉悉嗦嗦摸了钥匙将铜锁打开,拉开后门门闩,紧实的红木门板“吱呀”一声应声大开,沉重喑哑的木声回荡在寂寥的夜色中,莫名地叫人心口一抓。
门外,一片通红刺目,天下本能地抬起手背遮了一下眼,指间缝隙里,是一长列全副武装披坚执锐之兵士,每人手上擎了一柄灼灼燃烧的火把,不言不语,悄无声息地将白家从山墙外围了个严严实实,为首一人正是上次那不苟言笑的副将——李碌。
天下慢慢放下手,分开不明所以的众人走到门槛前,“你不跟着商君珏打仗么?怎么跑我们家门口来了,莫不是来拿谁?”
李碌一抱拳,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谁也不拿,渠国太子举事得成,特命属下护卫白小姐一家。”
“渠国太子?”
如若天下没记错,商君珏当初误把他当成了前朝公主,那说明渠国也只余公主一脉,这太子?却是哪里戳出来的?
“是,太子。”李碌面色不变,稍稍一停,无甚表情道:“我家将军。”
四周寂寂无声,唯有火把燃烧偶或爆出一两声微弱的“哔啵”之音,熊熊炬火映红了半边夜空,天下的心底却如初春的溪水,掺了一片一片的碎冰渣子,流动地极缓极缓,近乎凝滞不前。
商君珏……果然是皇室血统!
白云龙听闻响动,披上外衣走出来,就看到灯火通明,身着戎装的士兵见他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再听到李碌这番话,突然倒吸了口气,“你是说姑爷是渠太子?!他……他举事了?!举事……那不就是……不就是……”
“回白老爷,是。”白云龙是商君珏名义上的岳父,对其礼数要周到。
“乖宝啊,你要当皇后了!”白云龙高兴得手舞足蹈,甚感欣慰地摸摸胡子,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危险的处境。
“对哦!”天下也跟着后知后觉,两父女开始笑得没心没肺。
完全一副不知危险为何物的模样,倒叫人省了几分疑心……
李碌默不作声,看了眼墨诀,再看了看护院拥着的扶瑶,蹙着眉尖转向天下,“夜深人静,不知这位公子和小姐去哪里?”
“我表哥老家有事,要带他媳妇回去,烦请李将军放行。”天下看了看李碌身后木雕泥塑的重重铠甲之兵。
“属下得太子嘱咐,如今朝野变动,白小姐乃太子至亲至厚之人,此非常时期四处皆有逆党余孽流窜,心存不甘垂死挣扎,恐对白家之人不利,特派属下带人守卫白宅,此期间,还是莫要外出的好。”一派说辞冠冕堂皇,但听得这李碌口中说得客气,身姿却如铁塔般岿然不动,带着不容违抗的戒严,手中下意识地握了握剑柄。
“太子果然想得周到!”天下心喜,顺便厚脸皮,“不过我表哥家事缠身,刻不容缓,还望李将军放行!”
“恕属下不能。”
天下大怒,“你敢违抗我?”
好歹她也是他主上的老婆,相当于他半个主子。
“属下不敢,一切都是主上口谕。”
李碌板板正正,答得一丝不苟。
“嘿嘿,李将军,打个商量,我是将军夫人吧?”
李碌点头,一副刚正不阿的**样。
“将军夫人算是你们半个主子吧?”
李碌还是点头,皱皱眉,立誓威武不能屈。
“那好,今晚月色不错,夫人我要出门赏月。”天下伸手摸了摸门框,抬头看了眼黑云密布的天空,厚脸皮地说道,抬脚便要踏出门槛。
眼角寒光一闪,一柄冷剑直直钉在门槛正中央,剑身犹在嗡嗡震动,那蟑螂却连挣扎都未来得及便一命呜呼,离天下脚边不过寸许。再看李碌腰侧仅余剑鞘,手中长剑已不见,显然这门槛上的凶器便是他眨眼掷出的。其后兵士皆随之握了握剑柄。
身后的护院往前走了两步,将天下掩在身后。
“你你你敢行刺将军夫人?”天下颤抖着小手指,问。
“白小姐莫要一意孤行。主上皆是为了白家人好。”李碌上前两步,轻松收回长剑,剑身入鞘,铁器瞬间摩擦声锐利地刺耳。
天下笑了笑,“李将军好身手!”
李碌保持着皱眉的动作,并不答话。
只听她又道,“只是不知这‘非常时期’究竟有多长?”
“不长,待到主上亲自归来迎娶白小姐前往京城之日便可。”李碌说得轻巧。
“哦?太子可有说何日?”天下望着天际无边沉黑问他。
“主上说了,不日便归。”
好一个“不日便归”!
“如此,便罢。”天下回身挥了挥手,“张护院,闭门,谢客。”
天下一直觉得皇帝谪贬商君珏不过是因为他兵权在手,而商君珏又是少年英雄,恐商君珏有一日功高震主,如今看来,全然不是,想来皇帝早便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故而三番四次试探于他,贬来平南剿匪,实则暗中监视他是否与余孽有所来往,然而淮河洪涝严重,内乱局势严峻,召他回去平反,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没想到反而放虎归山,倒给了他收服农民兵和余孽的好机会,恐怕那坐于高堂之上的皇帝,此刻也是悔青了肠子吧。
而将她许配给商君珏,一来是试探商君珏有无策反之心,白家富可敌国,笼络了白家便是笼络了整个离国的经济命脉,如果商君珏顺了圣旨,皇帝恐怕是要尽早除掉他,然而商君珏却冒死逃婚,一来昭示自己赤子之心,二来,也为也让皇帝消除了戒备,加之抗洪一事,商君珏在百姓心里,现在更救世主没有区别,这举事,可谓是一呼百应,各地农民兵纷纷揭竿而起,响应前朝太子之号令。
然而这其中成败关键,都不过是他的一场赌局!赌定了天下对他的那份心!
他知晓天下心系于他,是料定了她这个傻子对他是忠心不二的,就算新郎逃婚,她天下也是愿意傻傻等待,只是他没料到天下会主动来寻他,还在帅营里将象征家主地位的玉佩赠与他,让他举事更加顺利稳当!
明为平反,暗通谋逆;名为保护,实为软禁;明娶太子妃,暗诛白家。白家泼天财富,他也不过是得了些皮毛,当然不会轻易罢手!这戏唱得真真叫好!细一想倒也不对,真正在台上蹦跶的皮影人偶仅天下一人而已,或许还要加上个被算计了的皇上,他二人不过是屏风后操控的手罢了,从头至尾,从未入戏。
不日当归?商君珏画了一个又一个的饼,遥遥挂着,是她自己痴傻,方才将那饼看成了月。此时回想,天下无才无德,唯有的便是那金雕玉塑的白家大小姐做招牌幌子。
天下胸口发闷,白云龙自个泡了壶茶,悠哉悠哉地品着,“乖宝啊,我看你也别折腾了,我就说姑爷绝非池中之物,你看吧,如今都举事成功了,真是祖上有光,我们白家恐怕要出一个皇后咯!”
天下亦笑得没心没肺,“是哦,爹啊,你也要当国丈咯!”
白云龙笑得合不拢嘴,开始评头点足,“虽说你无才无德,脾气也不是顶好,长相也不是顶漂亮,不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能傍到姑爷,真是积了八辈子的福啊……”
天下满脸黑线,“爹,你这是在损我么?”
白云龙抖抖胡须,“怎么会?爹这是在夸你!”
好吧,她爹夸人,一向夸得比较特殊……
屋外的李碌听着屋内这对父女没心没肺的对话,再次皱了皱眉,心中却也放松警惕。
不知为何,天下心中悲极倒生出一种别样的轻,只想笑,却再也弯不上嘴角。
如若逼宫已成,只看这渠太子不日黄袍加身下旨抄白家来个瓮中捉鳖。
不过他虽赌情成功,却独独漏掉了一点,堂堂白家未来家主,又怎会是表面上那般,是个无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