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7日,阴。
装修十分典雅的卫生间里播放着悠扬的小提琴曲,将门外的喧闹很好地隔断开来,无论大厅里的摇滚音乐有多么振奋人心,只要一到这里,顾妍就像是重获新生般浑身都放松起来。她将卫生间的门关上后打开水龙头反复搓洗自己的双手,冰凉的水划过皮肤,这种感觉是那样的真切,事实告诉她,自己还在苟延残喘地活着,并且活在了一个谁都发现不了的小角落里。
她向学校请了两个星期的假,并提供了袁伟提前在医院里办好的病假单。她清楚地记得上周六袁伟将自己带到这里,一个距离蓝海市百多公里的西塘古镇,驾车过来也要两个多小时的路程,而且她每天的上班时间听起来也很是怪异,从凌晨两点开始到早晨六点。竟然只要工作三个多小时!而且包吃包住,除了每个月丰厚的底薪之外,还有一部分是工作中可以拿到的回扣,那是一笔可以翻底薪好几倍的钱,但袁伟说,这全凭个人本事。他只会从中抽取百分之四十的佣金,其余都属于她自己。后来,袁伟找了一名比她年长几岁的女人Mouse指导她一些工作的主要内容,以及怎样和顾客处理好关系。经过Mouse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言传身教,顾妍终于明白自己在这里酒吧里所充当的角色,以及袁伟为什么千方百计地承诺帮她,他的目的总算是暴露出来了,他需要顾妍来替这家凌晨刚启动营业模式的酒吧招揽一部分生意,这令顾妍感到惊讶无比。
想到这两天所发生的种种,顾妍抬起头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禁伸手扶向那出于昏暗灯光下的脸颊。那触感却不像是皮肤,倒像是在摸着某种带有温度的布料,这种形容真的是十分贴切。
浓密的假睫毛与眼线膏将她原本水灵的大眼睛硬是拉扯出几分妖娆与妩媚,粉红色的啫喱使饱满的嘴唇看上去娇艳欲滴,厚厚的粉底下才是那张她毫无修饰的脸颊。
这还是曾经那个清纯的自己吗?
这个答案很明显不是顾妍想要的。艳丽的妆容就像是一张华丽的面具,它紧密地覆盖在她的脸颊上,与皮肤完美地贴合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撕不下来。
再看看自己身上所穿的,一件低到不能再低的黑色抹胸裙,胸前的丰满呼之欲出。
这令刚穿上这件裙子的她感到十分不能适应,即使房间里有着充足的暖气,她都觉得裸露的肩膀犹如久久浸泡在水中般冰冷无比,这种感觉一直延伸到她的心脏,使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在这里的两天仿佛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经历与胆量,她再也不想穿着这种令她无比羞耻的衣服在一群色眯眯的狼面前做那些恶心的动作,更别说什么陪客人……
良久,顾妍的脑海中横生出想要逃离的念头,那个生活在心里的自己不停地告诫她,趁没有酿成大错之前赶紧回头。是的,这种事不是她顾妍所能做的,就算再如何轻松,这种违背良心的钱她也不能赚。顾妍悄悄地握紧拳头,直至关节处已经泛着白色。
她已经想到袁老板要将她留下来工作的“好意”了,必须要尽快找他谈一次。
顾妍回到袁伟为她安排的住所,将她的手机开机,坐到柔软的床上。这两天为了躲避季非与同一寝室的薜蔷薇和魏海琴,所以她干脆选择了关闭手机。因为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跟她们解释这些,并且她本来就是不善于说谎的人,她怕自己的回答中会露出马脚。
不出她所料,一开机果然有几十条未读短信一下子蹦了出来,大多出都是薜蔷薇与季非所发送的,还有一些平时系里关系不错的同学,没有什么特别的。然而在未接来电里,顾妍都惊讶地发现竟然有九通是家里打来的!自己自从上次怀孕的事情被父母发现后,她父亲就说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并狠心地将她的行李扔出门外,一时间吵得楼道里的邻居都出来围观,百般尴尬下,她只好拿起行李离开。她住进祥和小区就与那个家断了联系,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最近过得好不好,是否吃饱穿暖。不论闹得有多僵,那毕竟是生她养她的父母呀!虽然,他们没有让自己过上公主般的幸福生活,但起码用那微薄的工资将她抚养长大,最后还不得不因为她的任性筹集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供她上大学……
自己真如父亲所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忤逆女儿,连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并且还在这里做这些令人不知廉耻的事情……想到这里,顾妍越发感伤,她甚至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答应袁伟的提议来到柒年酒吧了。或许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不是吗?
就在这时,家里的电话又一次跳在了显示屏上,顾妍感到一阵欣喜,立马接起,听到的却是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
“妍妍,你爸他快不行了,你快回来吧,算我求你了,别闹性子了,快回来,呜……”
顾妍惊讶地瞪大眼睛,失声叫道:“妈,你说什么?”
“死丫头,我说你爸他脑溢血,前两天他说没事,我以为真没事,现在他躺在床上嘴里吐着沫子,我已经叫了救护车,哎,真是飞来横祸,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母亲连连抽泣,说话断断续续。
钱,又是钱。
所有的悲凉一下子涌进顾妍的心头,她不禁感叹: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为了这东西,多少人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像她一样出卖自己的身体。可是没有钱,她的老父亲就要死了,就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
母亲打来的电话是一个很大的转折,也使顾妍将想要从这里离开的念头生生吞进肚子里,挂下电话后,她没有任何犹豫,找到通讯录里的号码拨了过去。
嘟声响了几下后就被人接起,顾妍不等袁伟发声音就脱口而出:“袁老板,我需要你的帮助。”
袁伟淡淡地笑道:“说吧,以后需要我的地方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