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睡梦中,霁清走了,他跟林出云走了,向泓之把我拉入怀中……不是霁清的怀抱,好冷好冷,钢筋铁骨的手臂把我困住,我被锁在冰窟里。光明和未来抛弃了我,黑暗和过去拉住了我,我的心窒息了。
真的有人抱住我,我大叫:“不要!”睁眼对上一双清眸,是霁清。可梦中与现实一时难以叠和,我扯着衣领恐惧地后退。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睡得不安稳,所以我过来看看。”那双清眸低敛着,我再也读不懂他了。
“以后我们还是分房睡吧,我习惯这样。”我低低地说。
“好。”只有这么一个字,平稳的语调听不出波澜。
“霁清,这一周俄罗斯有几位数学专家会在约翰逊教授的研究所开一个研讨会,是为了讨论你一篇论文。约翰逊教授希望你过去美国参加这次会议。”
“孩子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我怎么能离开呢?”
“孩子又不是你亲生……”我脱口而出,看到霁清错愕受伤的表情,我紧紧地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
“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前途更重要,孩子的事你不要担心,我们不愿成为你的累赘。”我曲起双脚,把头埋入膝盖。
“这种论文研讨会每年都有,现在你和孩子才是我担心的。”
“霁清,你放弃很多功成名就的机会,也许你自己不在意,但我和孩子会有负罪感。”现在霁清对我和孩子越好,我的负罪感越重。
“那你和孩子跟我一起去美国。”他想了一下说。
我拒绝了:“我和孩子习惯呆在国内 ,你只是去一个月而已,我们等你。”
“那好,我会去,可是一个月的时间会发生很多事,恬音,你和孩子真会等我?”他迟疑地问。
“你不信我?”我加重了语气。
“我信你,只是不信我,怕我力量不够,束缚不了你。”他低喃着。
“你这样老为家庭里的小事忙着,我看着真不欢喜。”我说出违心的话,逼他。
他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心痛与伤害,音律失去平常水一样的悠浅频率:“我知道,你喜欢向泓之那种类型,功成名就,事业有成。”
我没想到他会想到这方面去,一时也无言以对。
“Love, and the same charcoal, burning, need to find ways to ask cooling。 Allow an arbitrary, it is necessary to heart charred(爱,和炭相同,烧起来,得想办法叫它冷却。让它任意着,那就要把一颗心烧焦)。”我在心里低吟着。
这是莎士比亚十大爱情经典金句之一,我以前和他一起讨论过,这句话的意思是:过于炙热的爱会灼伤心,爱,需要冷却。
霁清,我们的爱真的需要冷却一下!
睡了一整天,我走下楼,霁清已经把楼下收拾齐整。只是啊,破碎的东西终于还是粘不回去。我走到楼下的钢琴前,前些年霁清偶然间知道我会弹钢琴,就买来这架KAIER凯尔168白色亮光钢琴,它音色极好,观感高雅。琴盖上携刻着着我的名字,还有一小行字: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平时我几乎不碰这个了,但此时心里有一股炙痛,语言表达不出来,感情在音乐世界里是隐藏不了的,我想通过音乐来表达我的内心。
手指在琴键上飞掠着,却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我的内心如些繁杂绪乱,我的人生乐曲再也不复和谐。双手狠狠地拍击在琴键上,四周发出嗡嗡的响声……远处传来一首流利歌曲——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因为爱所以放手,放手让你往更高的地方飞去。
霁清走了,他已经离开一天了,我没去机场送行。那种离别的场景我的眼神会流露出过多的情绪,我也怕我会忽然崩溃,拉住霁清让他别走。
“孩子的爷爷奶奶想见见孩子。”向泓之打来电话。
“好,我问问孩子。”我不能代替孩子拒绝。
两位老人家一看就是很疼孩子的,此时正当暑假,我打电话跟霁清商量,然后我们同意让孩子跟祖父母一起去英国游玩一阵。霁清在离开的时候已经安抚好孩子的情绪,现在孩子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不愿叫向泓之爸爸,只是客气礼貌地称呼他为向叔叔。“爸爸”这样的称呼是属于霁清一个人的,原来有时血缘关系并不那么重要。
“我想见见你……是关于杨霁清的。”他说。如果他没说最后一句,我就会把电话挂断了。
“你究竟想要告诉我什么?”我问,本来我是不想来的,可是这些年来隐隐约约我也觉得霁清有事在瞒着我,究竟是什么事,我也说不清楚。
“我想告诉你八前关于杨霁清的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向泓之眼睛吞吐的诡异的光芒,如同毒蟒吐着舌,我的心里凉意顿生。
霁清的害怕,霁清的忧伤,霁清的担心,霁清在睡梦里轻蹙的眉头,霁清在病中无助紧握的手……而我正在打开潘多拉的盒子,要释放出最可怕的恶魔,我不要知道了,我什么什么都不要知道……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我走了。”我从沙发上跳起来,可向泓之把我按下去,他充分享受我的恐慌,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痕。
“我一早就听说了很多传闻,现在我找到证据了。”他的语气就像在法庭上对着犯罪嫌疑人说我找到证据要治你的死罪了,你逃不掉了。
他把几张照片甩在我面前的黑水晶茶几上,面前的咖啡打翻了,我发出尖叫,洒在照片上的咖啡像血一样漫延开来。
我宁愿看到恶魔也不愿看到这个,照片在我手中被撕毁了,两片,四片,八片、十六片……可是照片上的图象总是在我面前重组着。
我找来火机,我要把它们完全烧毁,向泓之叫道:“小心,你烧伤了手。”他从我手中夺过打火机,我推开他,看着火焰一寸寸吞噬掉照片,可是还是不够,还有留下灰烬,还有残留的东西。
我在地上收集着灰烬,冲进厕所,看着那些灰黑被抽水马桶的水涡卷走,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彻底消失了。
这就是秘密,撕破了一切的遮挡,真相真的很丑陋,原来隐瞒是很必要的,我不该一直强调两人一定要坦白。最起码他骗了我七年,如果能骗一生,一生的谎言就是真的
为什么向泓之要揭开这一切,为什么?原来的幸福大厦被人掀开屋顶,所有的一切都是海市蜃楼,一碰就会碎的幻景。
我像个瞬间被抽空的充气娃娃,再没有强自支撑的力量,乏力地倒下了,全身像寒风中的落叶,开始不可抑制地发抖。我把头埋进膝盖里,我什么什么都不要知道,什么什么都不要想了。
“你想要什么?”半天空气中发出一个声音,不,这不是我的声音,它了无生气,漂渺到抓不住余音。镜子中神态颠狂的女人吓到我,我抓起杯子砸过去,镜子中的我支离破碎。
“知道杨霁清这么不堪的一面,你不会再接受他,所以你回到我身边吧。”他搂住了我,我疲惫困倦得再没有力气徒劳挣扎,这只是一具无知无觉的躯体任他摆弄着。
不是不能接受,我是不能伤害。
“不要拿杨霁清的过去来伤害他,现在的他过得很好,这七年全靠他照顾孩子,你欠他的。“
“可是他夺走了你。”他加重语气,看我。
“我会回到你身边,我会听你的话……”我保证,所有的人事物都会回到七年前,哪怕心已经走失了。
向泓之骤然抱住我,低声哄着:“你不知道我一直梦想着这一刻,你终于又变成七年前的样子,终于又回到我身边,这七年的间隔我会修补上的,这些日子我也很痛苦。杨霁清我们会当他不存在,没有了他,你又会重新爱我了……”
“我不爱了,我再也不爱。”我低笑着,笑容飘忽。
他一愣,很快又说:“刚开始你也不爱杨霁清,可是时间会改变一切,你在我身边呆七年八年,心又会回到我这边。“
没有心了,我没有心了,但是我会呆在他身边一辈子,反正不是霁清,其它的人也都无所谓了。不能让人伤害霁清,不能的。
他手指像梦魇一样把我囚禁在他怀里,俯下头狂猛渴切地吻我,眼泪从我眼角流下去,我颓然地垂下手,这具躯体已经被痛苦席卷去一切的知觉,没关系了,所有的一切都没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