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笙最后还是死在了何宇前面。
“如果……如果阿桓还活着,你应该会继续找吧,如果……阿桓不在了,我就可以在你之前见到他了……”
这是陆铭笙死前对何宇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的当天晚上,他就死了,寿终正寝,却死的很不甘心。因为一辈子七八十年,他只和顾桓相守了短短二十年,还都是些不太愉快的记忆。
顾桓没有做什么事伤他的心,只是一个人带着满身伤痕躲起来了。陆铭笙死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如果重来一次,绝对要对顾桓很好,要把他宠到骨子里,要把他惯坏,养一些只有自己受得了的坏习惯,让他离不开自己。
他死去的那晚,月朗星稀,清冷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顾桓对着自己笑,可是再仔细看却又什么都没了。阳台上的兰草如今长得很好,细长的叶子又柔美又有韧性,月光中更是美得让人挪不开眼。顾桓的东西还在那个床头柜里,那个早就过时了的手机也被陆铭笙保护的很好,他翻遍了手机却找不到一张顾桓的照片,可是这么多年他却一点都没有忘记他的脸。
陆铭笙再睁开眼的时候,入眼是密密麻麻的人,少男少女,蓝白的校服,耳边传来聒噪的蝉鸣,还有老师喋喋不休的对某一个知识点的强调。他很惊讶,很在意这场景,突兀的站起身来,愣了几秒钟才听到老师叫他。
“陆铭笙,你有问题吗?”
“这……今天……是哪一年几月几号?”
“……”
老师没有回话,但他的表情反映了他此时有多生气,也有多尴尬。下课铃声响的很及时,陆铭笙麻木的扫视周围,那一张张曾经熟悉的脸,都是青春飞扬年轻饱满的样子,小课桌上成堆的书、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清一色的蓝白校服、尖锐刺耳的铃声……这怎么看都像是高中的时候。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下课。”
“老师再见。”
说完,老师就收好自己的教科书和水杯走了,同学们一窝蜂的冲出去,教室里一瞬间只剩几个人,陆铭笙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显示12:10,记忆里这是夏季中午放学的时间。
“陆铭笙你可以啊!周大姐脸都绿了。”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走过来很熟悉的搂住陆铭笙的肩膀,短的像松针一样的头发根根立起,陆铭笙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这个人好像是叫梁森吧。
“梁森,我说真的,今天是哪一年几月几号,你告诉我吧。”
“我去,你在逗我吗?”
陆铭笙沉着脸看着他,多年来习惯了独裁的威严不知不觉就体现出来了,梁森被他盯着总觉得不自在,那种连班主任都比不上的压迫感,让身为同龄人的他有些尴尬。
“呵呵……那个,就是12年五月十八号啊。今天星期五。”
“啊……谢谢。”
陆铭笙轻叹一声,随后笑眯眯的答谢道,梁森看到他的笑觉得更加毛骨悚然了,这感觉太奇怪了,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好,还是赶紧去吃饭吧。
这一年陆铭笙高二,顾桓在家里请了家教,也是高二的课程,陆铭笙记得是从高一开始,自己就对顾桓有些冷落了,不过现在还好,不是很糟糕,而且高二补课比较多,好好解释的话顾桓不会怪自己的。老天真的让自己重来一次了,阿桓,我会对你千倍万倍的好,把上辈子欠你的都补回来,加上这辈子的爱,都给你,全部给你。
下午的课程陆铭笙都是浑浑噩噩的,这一周刚好是轮到不补课的一周,周六周日都可以在家陪顾桓了。陆铭笙一想到几十年不见的人此时就安安静静的在家里待着,心就满足的要爆炸了,一下午都处于亢奋状态,手心里全是汗,坐立不安。终于熬到放学,什么都没收拾就抓着钥匙和空书包急忙跑到单车棚,开锁、开车、回家。一溜儿的行云流水。
陆长宁的生意做的挺大的,在K市也是数一数二的,但是对孩子管教的很好,不喜欢他们炫富,也没有特意挑什么贵族学校上学,不让家里牌车接送,就像个平凡人家的高中生一样,早上自己跨着自行车上学,放学了自己骑着自行车回家。陆长宁的别墅却是真正的豪宅,前院是一个小花园,后院是一个大花园,还有露天泳池,天台是顾桓的私人领地,有专人照料的葡萄架,架子下面有一个很舒适很宽大的秋千,葡萄架上用玻璃封顶,下雨天也可以在天台上惬意的看书品茶。这会儿已近黄昏,顾桓习惯了在这里感受夕阳,手里捧着陆长宁花大价钱找来的盲文书籍,无论顾桓想看什么书,陆长宁都会找到盲文版的,就算没有,也能让人连夜翻译,装订成册交给顾桓,顾桓其实都知道,但是他不表现在脸上,陆长宁的好他会慢慢报答的。
“少爷,你回来了。最近天儿热,先喝点酸梅汤解解渴吧,张妈做好了就用冰镇着的。”
“谢谢刘伯,我现在不渴,等会儿再喝吧,顾桓在哪儿啊?”
“大少爷在天台呢,这会儿他吩咐了……”
顾桓是陆长宁兄弟的儿子,同样是K市举足轻重的人物,却在八年前的意外中丧生了,一家三口就剩下一个儿子,还因为车祸伤了眼睛,陆长宁将顾桓接到自己家里养着,虽然别人都诟病他是贪图顾家财产,但陆长宁不在乎。自己对兄弟的情谊没必要说与他人知晓,只要顾桓知道自己是真的对他好,就够了,别人的眼光他无所谓。家里的下人为了不让顾桓觉得生分,就直接叫他大少爷,若是叫顾少爷,就时刻提醒他不是陆家人,会让他伤心的。
刘伯刚想跟陆铭笙说,顾桓这会儿吩咐谁的不要打扰的,可是陆铭笙没等他说完就直接冲上去了,顾桓听到声音,轻轻的皱了皱眉头,但是良好的修养让他养成了不随便动怒的好习惯。
“刘伯,你是有什么事吗?”
陆铭笙没有答话,一瞬间热泪盈眶,喉咙里像是塞进了无数把刀子,生生的疼,还咽不下去。他两三步冲到顾桓跟前将人拦腰抱住,无声的哭泣。这真的是顾桓,他找了几十年毫无音信的人,那张刻在脑海里的脸,此时生动的在自己眼前,怎么能不激动,怎么能不难过,怎么能再放手。
“阿笙?你回来了?”
顾桓是有点忐忑的,他眼睛看不见,对于外界的变化却更是敏感,这一年来陆铭笙对自己的冷淡他不是感觉不到,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办,他只是默默的接受,想着外面繁华绚烂,才十七岁的阿笙本来就是正年少的时候,时间本来就不多,陪了同学和那些新奇的事物,给自己的本来就不能剩多少。
“阿桓,阿桓……你还在,真好。”
“呵呵,我一直都在啊。”
顾桓听出了他话里的哭腔,面对这样的陆铭笙他是很忐忑的,在他的印象里,尽管自己比陆铭笙大一岁,但是由于自己眼睛的问题导致陆铭笙反而更像年长的那一个,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陆铭笙,加上之前陆铭笙对自己的冷淡态度,让顾桓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不是的,你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对你不好,然后你就一个人走了,我找了你一辈子都没找到。”
“我怎么会走呢?”
顾桓听得他的话,颇有几分好笑,他再有一个月零两天就满十八岁了,他是眼睛看不见,但是他对于自己想要的一直都很清楚,包括性向。对,他是一个很自主的人,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很固执的认准了就不回头了。他在十岁那年就知道自己对陆铭笙的情感不可能是单纯的兄弟情,但八年来他掩饰的很好。此时听到陆铭笙说自己会离开他,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如果还是以前的陆铭笙,大概会觉得这话是敷衍,但是重生的陆铭笙知道,顾桓说的是真的。如果自己没有像前世一样对他那么不好的话,顾桓真的会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的,就算前世在多花一点点心思在他身上,他都不会离开。所以听到顾桓这样的话,陆铭笙是很开心的。
“你保证!你保证不会走,不会一个人离开让我找都找不到!”
“呵呵,好,我保证,顾桓绝对不会一个人抛下陆铭笙离开。永远不会,行了吧。”
“嗯。”
“大少爷,少爷,下来吃饭吧。”
刘伯本来想拦着陆铭笙不让他上来的,但转念一想,顾桓对陆铭笙是极好的,从来不曾大声呵责过一句,只是上去看看应该没什么,当时就没多事,到了这时辰了,才上来叫两人去吃饭。陆铭笙埋着头擦脸,顾桓面带微笑的轻轻点了点头,刘伯就识相的转身走了。
“下去洗个脸吧,眼睛应该红了。”
“好。你陪我。”
“嗯。”
顾桓不知道陆铭笙怎么突然之间又和小时候一样粘着自己了,不过感觉很好。两人洗了脸下楼吃饭的时候,陆长宁已经坐在主位上了,见两人下来,抬眼看了看,微笑了一下,就招呼两人过来吃饭。
“爸,还有一个月就是阿桓的成年礼了,你打算怎么办啊?”
“这就看阿桓的意思吧,阿桓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呃……不用太麻烦了,自己一家人在家里过就行了,至于客人,我看还是算了吧。”
顾家虽然没有败落,但是那都是父亲以前的关系,自己如今看不见,对于来往的人也不熟悉,礼数不周反而让人反感,而且就算来了也是陆家招呼,不想麻烦的顾桓本能的选择了从简。陆铭笙不记得上辈子他的成人礼是怎么办的,因为那天他和班里几个同学出去疯去了,到第二天中午才一身凌乱的回家,一看就是玩了通宵,黑眼圈重的很。没有理会顾桓就自己收拾收拾睡了,再醒来也没有过问顾桓怎么过的。陆长宁皱了皱眉倒是没说他什么,反正从那时起,他就对顾桓越来越不好了。
所以为了挽回自己的过错,陆铭笙决定从成人礼开始,把能错过的过错都错过,他要顾桓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阿桓,你成年礼的时候,我送你一份大礼,你一定会喜欢的,嘿嘿!”
陆铭笙凑近顾桓耳边说着,声音很轻,陆长宁没听见,不过看着两人关系好,他也轻轻勾了勾嘴角。陆铭笙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顾桓面上不显,耳根子却是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