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转到茶几上的花瓶,火红的天堂鸟散发着香奈儿5号的清淡香味,可是他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不管他在不在,师雅依然会如常地隔几天订一束花送来,依然会喷上香奈儿5号,她一直以为他喜欢这种香水,就因为他喷过香水在一束百合上。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来对香水不感兴趣,更不会对女士香水有兴趣。
紫屿从来不用香水,她身上总是散发着自然清淡的香气,有时是浴后的沐浴露香,有时是洗发水的香味,有时,也许只是女孩子天然的体香。
真烦,从来没有如今天这样烦躁。
他抓起天堂鸟重重往纸篓里一扔,就打算走出办公室。
文雅的敲门声,接着推门而入,几乎不容他说出那句:“请进。”
这一细微的举动暴露了进来者急切的心理,哪怕她敲门的声音如此有条不紊。
“有事吗?”
师雅轻轻把一张纸放在他面前,抬起眼睑平静地说:“有空吗?”
他侧过脸不想看她的模样,淡淡地说:“对不起,今天没空。”
“今天没空,明天也可以,后天也可以。”
“师雅,我想跟你说清楚……”
她截断他的话:“我也想跟你说清楚,雪夜。”
“不要总觉得我想在你身上得到什么,或者我对你别有目的。如果爱一个人有错的话我可以不爱,如果你需要我走开,我就一定会从你身边走开,但是不是现在。”她的手指点在那张纸上。
“请看清楚,在没有解决掉这件事之前,我想我们还需要保持一点联系,哪怕你瞧不起我,不想见到我。”
他终于转过脸去,看着桌上那张纸。
一张化验单而已。
妊娠阳性,孕六周。
他盯着,感觉陌生,一时思维混乱转不到正常程序中去。“这是什么?”他艰涩的声音,干枯平板。
“请你陪我去拿掉这个孩子,这个要求不算过份吧,我只是不想他成为单亲的孩子。”
她抬手,另一张纸压在化验单上,“这个,还给你。如果你觉得我是可以花钱买到的女人,那你应该给我一张空白支票,因为,我无底价。”
淡涩的笑容,浮肿的眼泡,紧抿唇角的坚强,那一抹让人看了心疼的坚强。
他心底那根弦砰然一动,被挑起一丝回忆。熟悉的佯装坚强的表情,是他自己当年的翻版。
当脆弱无法掩饰的时候,人会习惯于伪装成冷漠。难道,苏师雅真的爱上了他。
“拿回去,尽快去提车。另外,让我考虑三天。”他拿起化验单放进口袋,平静地说:“希望你也清楚地考虑,这不是轻率做出的决定。”
师雅凄凉地一笑:“这就是轻率做出的决定,这是我轻率种下的苦果,所以我得为自己的轻率买单。不是你的错,所以我只敢祈求你帮我这个忙,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做这种事,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很害怕。”
他心烦得无法自已,把提车发票放进她手里:“你不喜欢的话就撕了,领回来捐掉也可以,送出去的东西我没有收回来的习惯。另一件事你得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他关上门走出去,留下她一个人在总经理室。
师雅的泪水滑入口角,她低头看发票,这一注,她也许不会输,押。
……
师雅最近很忙碌,紫屿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那晚未归的事她一直没有给予回答,每被问及只是巧妙地回避,转移话题。
今天她又很神秘地说去找房东,不晓得想干什么。
房东住楼上,偶尔下来收租,很不巧的是今天不在。
师雅有点沮丧地回来,对紫屿说:“我要出去了,房东的老婆说他过会回来,你帮我问问他,租下这套公寓楼下那间储藏室要多少钱。”
紫屿奇怪地看她:“之前我们不就说好不租那间储藏室吗?要另加一千一个月的,我觉得很贵,而且我们俩都没车,也没有杂物要放,租那干嘛?”
“一千不贵,租下来,我要。”
“可是你有用吗?”
师雅神秘地笑:“很快你就会知道了,等我回来,记得无论如何把储藏室租下来。”然后哼着歌出门去了。
紫屿简直不知道她的变化怎么会这么快,前几天还喜怒无常,情绪极不稳定,今天就兴奋得像中了体彩去领奖似的。
怀着疑问,她上楼等房东。
恰巧,前脚进门后脚房东就回来了,然后嘀嘀咕咕说早叫你们租下那间储藏室了,成套租会给你们打个折扣嘛,看现在不还是要了之类。
“我以前租过,才三百一个月,现在你都涨到一千了还便宜。”
“给你们打折扣就八百好了。小姑娘,你别太会还价了,有史以来我这储藏室就没租过三百的低价。”
“可是我明明租过,三年多前的暑假。”
房东皱眉:“小姑娘,不带这么撒谎的,三年多前我是连楼下的公寓和储藏室成套出租的,那个年轻人比你豪爽多了,整套出租是六千五一个月,没还一分钱的价。现在房价狂飙,租金也比以前有所抬高,我才收你整套五千八,还不算优惠?”
“什么……整套出租?”她记得不是这样,雪夜说储藏室是另外出租的。
“对啊,而且那时候还没有家具的,就是我刚买这套公寓的时候,随便装潢了一下,家具都是人家自己置购的,哪像你现在,家具一件不少的。”
“家具……”
“哦,家具么全是那个年轻人留下来的,他说用不上了,全送给我,所以我也就没额外收你的租金。”
紫屿发了好一阵的呆,直到房东用力在她眼前摇手才回过神来。
“喂,租不租啊小姑娘?”
“当然租。我记得楼下公寓里有一间卧室,以前好像是画室吧,里面有沙发床,整面镜子的柜子,难道这些也是那个年轻人留下来的?”
“都是他买的,原来放在储藏室里,后来他走了就搬上楼了。我看也不像新家具,好像有人用过似的。”
紫屿有点僵硬地转身,心里乱麻似地理不清头绪。
回屋看着那张沙发床,那只镶着单面一人高镜子的衣柜,书桌……还有被师雅换掉的床单被套,原来都是他买的,他从来没有说过。
回到卧室从箱底翻出被折叠整齐洗干净的床单被套枕套,原本清新的洗衣液香味已经被箱底的木漆和久置的异味所掩盖,浅绿的基底已染上了好几处黄斑,电脑绣出的花样纹路还算颜色鲜艳。
她轻轻捧着,将脸埋在被单中,泪水无声地滑下。
从那次酒吧看见他之后,每当想要接近他想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就避之唯恐不及地绕道而走,根本不愿意和她多说一句话。她尝试了无数次失败了无数次,心早冷得结成了冰,可是这时候又让她知道这些迟到的真相。
为什么每次想要接近他的时候就被各种事阻隔得咫尺天涯,每次决心要忘记他的时候却又想起他种种好处来?
静静地,她想起那两句古老优美的曲词: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见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回音绕梁,陈旧沧桑中带着永恒经典的爱情的诉说,无论是二百多年前还是现在或未来,人类对于爱情和缘分的解读永远都有着相通之处。
“紫屿,快来看!”门砰地被推开,师雅兴奋地冲进来,不由分说拉着她下楼,床单被套散落了一地。
“等等啊……师雅,门还没关……”
“没事,快跟我来看。”
储藏室门口停着崭新的保时捷Panamera。
紫屿不懂车,但她知道这是很昂贵的车,贵得她从来没想过会和这种车有什么交集。
但比这更震惊的是,师雅现在正拿着钥匙,熟络地打开车门坐进去,然后兴奋地向紫屿招手。
“我只想知道,这是谁的车?”
“当然是我的,漂亮吗,喜欢吗?”
紫屿看了好久,摇了摇头。
师雅失望地说:“不漂亮?”
“不是我的,喜欢又有什么用。”她转头就想上楼,被师雅一把抓住。
“我的不就是你的吗?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拿到驾照了不是么,来试试性能,我刚开回来的。”
“不,这么贵的车,我开车的水平怕刮花了它。”
“没事,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不用了,我很累我想回去休息。”
“紫屿,不要这么扫兴嘛。”
紫屿悲哀地看着她:“那你告诉我,这辆车谁送的?新男朋友?”
师雅的笑容有点凝滞,但很快又明媚如花:“是的,你不替我开心吗?”
“你的新男朋友就是你再三解释说不是那么回事、不是我想像的那样的——那个人?”
师雅的笑容彻底被打掉了,她从扫兴变成郁闷:“紫屿,你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犀利带刺了?”
“你爱雪夜吗?”紫屿突然问得很直接。
“当然,为什么不爱?”师雅不打算否认。迟钝如紫屿都能发现的事实,再否认也没有意义了。
“你爱他什么?”
师雅怔了怔,然后微笑:“听过一个问题么?你愿意坐在宝马后面哭泣,还是愿意坐在自行车后面笑?”
“想必你愿意坐在宝马后面哭泣。”
“错。”师雅摇了摇三根手指,笑得明媚异常,“那是傻瓜才说的话。说那种话的女人,如果不是脑子短路,就是自身毫无实力。我,苏师雅,既不会坐在宝马后面哭,也不愿意坐在自行车后面笑。”
紫屿困惑地看着她:“那你打算要怎么样?”
“为什么,我不可以坐在宝马后面笑?”
紫屿彻底无语。她静静看着师雅,发现自己竟然不再了解这个唯一的好朋友。
师雅从车里出来,轻拍她的脸:“傻紫屿,女人光有漂亮的脸蛋和完美的身材是没用的,还要有这里。”她指指自己美丽的头颅。
“雪夜拥有大多数女孩子想要的一切,多才,多金,多情,浪漫,体贴,温柔,还有一张倾倒众生的脸,你说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理由会让人不爱呢?”
紫屿深深吸了口气:“假如他不是虞雪夜,只是那个大学讲师雪夜呢?”
“那有什么区别?他就姓虞,他就是虞雪夜,虞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你那种如果,根本没有站得住脚的理论支持。这个世界上,只有做到与做不到,没有如果。”
紫屿点点头:“我明白了,但是对不起,我不想祝福你。”
她掉头就走。
这次师雅没有再叫住她,也没有追。
泪水无声地滑落,涌泉似地无法遏止。她漫无目的地走,不知道该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