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写生忽忽就过去了,紫屿依然像以前那样避开所有人,孤零零地画自己的画,除了师雅谁也不和她交谈。当然,雪夜也没有再和她有任何交集,她渐渐安定下来。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都跟她的生活无关,他周围的调剂品实在太多,不会再有空理会她了。
周日下午回校,紫屿觉得很累。虽然同学们都把这三天的写生当作郊游,玩得不亦乐乎,压根没正经画过什么画,但她一直闷头在画,画得脊背都有些僵硬了,回寝室洗完澡就想睡觉。
天不从人愿,手机居然叫了。紫屿的手机除了垃圾外信和呼叫错误外,原来只有外婆和师雅会打,后来外婆去世,只剩下师雅。这次也不例外,是个陌生号码。她惯例掐断。
音乐坚忍不拔又响,依然是那个号码。她无奈地接通,有些人就这样,半点也没意识到自己打错电话。
“你好,请问是楚紫屿吗?”
“呃,你是谁?”紫屿在脑海中搜索着,这声音魅惑而磁性,有些熟稔。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杨医生?”
“你听力真好。”
“可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紫屿敏感地想,师雅又出卖她?可也不对啊,这么久了,杨溢要是对她有意不会到现在。
“我想约你吃晚饭,可以吗?”
“可……可以吧。”紫屿想拒绝,又想起自己上次请他吃的那餐宵夜其实是自己一个人在吃,吃完他还打包点心让她带回来,等于是没请客。
杨溢选的地点在学校不远处,只是个风味小吃店,很宁谧洁净的环境,消费也不高。紫屿猜想他是挑选过很久的,他明显是个喜欢讲究气氛的人,考虑到她的消费能力才会来这样低档的地方,但还是十分注重洁净雅致。
杨溢面前一杯咖啡,正用小匙轻轻搅动,鲜奶泡沫泛在咖啡上,乳白和深黑色慢慢匀柔,散发出浓香来。
紫屿从不喝咖啡,她有些神经衰弱,喝了会整夜不能睡觉。
“坐。”
紫屿在杨溢对面坐下,她面前是一杯木瓜香草奶昔。
紫屿礼节性地微笑一下,拘谨地捧着杯子。
“气色好多了。”杨溢观察她的面色。
紫屿摸摸脸,觉得他在安慰自己。
接着是点东西,吃饭。整个过程安静得像在演黑白无声剧。连紫屿都觉得这样的气氛太过僵硬了,但杨溢和她都是不习惯过于主动的人,她见识过他的沉默内敛。
终于吃了个八成饱,紫屿琢磨该找个借口离座把单买了,不然杨溢又会不声不响地抢在她前面付钱。
“今天我请你。”杨溢头也不抬,却察觉了她的意图。也难怪,她拾人牙慧,摆明在玩他玩过的花样,怎能瞒得过细察入微的杨溢。
怎么又是他请客?紫屿觉得不能再拖欠他,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不可以。”
“我有事要你帮忙,可以吗?”
紫屿意外得像吞了三个蛋的表情:“你?找我?帮忙?”
杨溢抬头微笑:“可以吗?”
“当然,我能帮得上的话。”
杨溢对她能说句完整的话很满意,他点点头:“上次在公车上坐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青年画家雪夜吧?”
“你认识?”又是意外。
“很出名,我早就听过。”
有多出名?紫屿就不认识,至少在他任教之前。不过出名不出名,跟她有关系吗?
看着紫屿不解的表情,杨溢保持微笑:“从医之前,我的志愿曾是做个画家,我妈妈是个美术老师,她的天赋我遗传得不多,但这个爱好我还是继承了。后来我妈的身体不好,如果坚持考美院,可能会有很长时间入不敷出,若不能成名,连找工作也成问题。”
这点紫屿同意,纯艺术类例如想从事以画为专业,确实不容易找工作。常常都是学无所用,无法一展所长。
“何况爸爸是希望我继承他的事业的,所以我选择了中医。但我对绘画的热爱,始终不能减退,雪夜一直都是我所喜欢的画家。”
“他不是说他回国没多久吗?”
“有一年多了吧,他在法国学画时已经很有名。后来回国曾开过画展,声名大噪,画作因为沿袭了西方油画基调,又揉进了东方传统国画风格,很是出类拔萃。”
“是吗?”紫屿茫然,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她和社会太脱节了。
杨溢并没有因为她是学画的却不知道这些而意外,他只是淡然地笑:“听说他去你们学校任客座讲师,峻男说教的正好是你们班。”
“是的。”
“你能帮我要一幅他的画吗?”
紫屿脑子一时短路。杨溢难道不知道她自闭的性格吗?就凭她,怎么可能拿得到雪夜的画?既不漂亮,又没魅力,连最基本的社交技能也没有,怎么跟人搭讪?
“这种事,还是找师雅吧。”紫屿艰难地咽着口水,她觉得拒绝杨溢是件非常非常不应该的事,她甚至比杨溢更难堪。
“我和师雅不熟,虽然她是峻男的女朋友。”杨溢轻轻叹了口气,“你在公车上帮过他,我想他欠你人情,你应该更容易向他开口。”
这……两块钱的忙,也算是人情?紫屿的小脸皱成了苦瓜样。这年头,人情债不易还啊,她算算,自己欠过杨溢几剂中药钱,一顿饭钱,一顿宵夜,再加上今天……如果要折合成人情,应该是几斤几两呢?她绞着衣角,无奈地沉默了好久,说了句很不合时宜的话:“你喜欢他的画,为什么不去买一幅呢?”
杨溢看她的目光由期盼变成了失望,由失望变成了惊讶,随之淡然。
紫屿想到自己肯定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那句话究竟错在哪里了?
“对不起,我不该打扰你的。”杨溢的声音平静而礼貌,一贯的温和中夹杂着几分冷淡。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很想帮你的……可是杨医生你知道我……我不会和人相处……”紫屿急得涨红了脸,语无伦次替自己分辩,不知道为什么她害怕看见杨溢的冷淡,这比愤怒或者生气更让她难过。
杨溢凝视她很久,才又叹了口气:“你是真的不知道吗,他一幅普通的油画底价都得十几二十万,虽然还不能跟陈逸飞比,但你觉得我一个小医生,喜欢就可以随便去买一幅?艺术,也是个奢侈的爱好。”
紫屿彻底震惊了。
她是真的没想到,那个坐公车找不出两块钱,有时候还会信口雌黄、没个老师样的画家雪夜,竟然有这么高的身价!她对他那个“画家”名头的了解,远逊于他那张脸蛋对于女生的狂热吸引力。
她突然想起,他曾经无所谓地就要送自己一幅画,而被自己更无所谓地拒绝了。当然,那幅画就算收下也不能送给杨溢的,那是她自己的肖像,她希望不会被人看到的一幅画。也许,她真的可以向雪夜要到一幅画。
紫屿犹豫的神色让杨溢心里动了一下,他闪动着希冀的目光注视着紫屿,眨也不眨。他虽然不是心理医生,但对于这种心理攻克,他还是有相当程度把握的,她是个太单纯的女孩子,不像师雅,心里诡谲的念头比石榴籽都多。
“我……试试。”紫屿万分艰难地接下这个任务。
杨溢的笑容看起来立即一扫阴霾,他接下去的一句话让紫屿更绝望:“我想和他成为朋友,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有机会引荐。”
紫屿楚楚可怜地看着杨溢,等着有人来拯救自己,但是没有。她甚至在脑子里冒出个荒诞不经的念头,杨医生对于小崔那样的美女丝毫无动于衷,却如此热衷于结识雪夜,不会是因为有那啥倾向吧?难道雪夜的魅力可以发展到男女通吃?
接着她就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雪夜怎么看也不像是伪娘式的帅哥,杨溢更看不出半点异常痕迹,如果说这样两个帅哥有一个是断背的话,估计都要伤心死无数女生。包括她自己都会悲愤地抗议。
紫屿在傻呆呆地浮想联翩,直到听见杨溢的声音:“记得按时去开药吃,你最近的生理期准吗?”
又问这种要命的话题,紫屿回过神来做贼一样连连点头,生怕他再问一遍让别人听见。
“量正常吗?”
紫屿拼命点头。
杨溢看起来比较满意:“内分泌调整正常的话接下去要注重补血,以后的药里可能活血补血的药会多些。但药只能治病,却治不了心,你的人际交往能力有必要提高,在这点上我帮不了你什么,需要我帮你介绍个心理医生吗?”
紫屿委屈地想,难道我有心理疾病?严重到需要看心理医生?不过想到自己连求职时都连连碰壁的经历,还有动不动就磕磕巴巴的毛病,不得不承认如果继续放任自己这样发展下去,将来在工作中可能会遇到更大障碍。
但她依然不愿意看心理医生。她微弱地摇了摇头。
“有些方面你太执着了。”杨溢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