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二年十二月初,于倩兮怀孕了,再过几日就是他和司马宸成亲三年的纪念日,司马宸去巡视水军训练情况,她要在他回来之时给他个双重惊喜。
水军,一直是北晋的弱势,几次水上和南杞交战都得不到便宜,司马宸下旨李清野,必须训练出一支强悍的水军力量,现在已初具规模,他率人去视查操练情况。
于倩兮还未等到司马宸回来,却等来了宰相杨久仪的拜见。倩兮虽心中万般不想见这个刻薄的迂腐子,自己的身份今非昔比,无奈只好压着性子见他。
……
卸花园里,于倩兮默默地走在腊梅盛开的梅林中,腊梅花开的正盛,朵朵凌寒展放,愈发显得冷艳脱尘,她摘下一朵愣愣地看着,脑海中又出现了初到朔阳王府的情况,在那个冬季也是梅花盛开的日子,那画面是多么的美好,此景依然,却难以追寻当初的欢愉。
短短三年时间,却好似过了三十年之久,为何这般遥远?她想起了杨久仪对自己讲的话,要贤慧有德,深明大义,拿出皇后的品德淑行劝司马宸娶妃,不要心思狭隘,要为皇家的子嗣后代着想。
这种话朝堂之上以他为首的大臣没少给司马宸进言。她没别的想法,只想帮司马宸,帮他的国家强大,她开学堂,办医馆,开办孤儿院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北晋的百姓,为什么到了这些大臣们的眼里就是身为皇后是母仪天下,不在宫中严守淑德,经常抛头露面于市井,有失皇家威仪,不成体统,大有想废掉她的势头。
司马宸虽没有反对她做这些,可他从司马澈口中得知,他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在支持她呢?
想着心中烦闷,走出梅林顺着曲径通幽石板路到了竹林包围的亭中。
冬日的卸花园里有些萧条,除了腊梅只有这翠竹还不失风色,翠竹伴着腊梅,更显风骨。给萧瑟的冬日增色不少,她想起了让人在暖室中养的花儿,应该在司马宸回来之时能盛开了,她要办一个结婚纪念日的庆典活动,再把怀孕的事儿告诉他,她都能想像出他高兴的样子,黝黑深邃的眸子亮如天上的星星般明亮,笑起来的样子像个纯情的大男孩儿,一想到他眉头才稍稍舒展。
环儿等宫女见她闷闷不乐,悄悄地跟在后面,看看天色日头偏西,冬日的白昼就要过去了,天气更显寒冷,尤其是傍晚,忙吩咐宫女去给倩兮取个手炉。
翠竹摇曳,寒风吹过倩兮的脸庞,清冷中使灵台更清醒起来。天空中飞过
几只冬鸟,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追着看着,直到看不到了,才收敛目光,眼睛却涩涩的。
自从被封为皇后,无论大臣们如何进言,司马宸坚守后宫中只设一后,可这些并未给她带来快乐,她不能出宫,不能干自己想干的事情,一进宫门深四海,她感到了压抑,白天司马宸要处理朝政,忙的看不到人影,只有晚上才可见一面,这深宫中只有孤独的她,她有时都怀疑自己是谁?是干什么的?她还是现代医学院的高材生吗?她学的是治病救人,解除他人的病痛!而今空有一身的医术,在这深宫中深埋,这不是她所要的。为了司马宸她已经放弃了所有,可那些迂腐的大臣们并未放过她,竟然留下了两位公主和十几位世家的小姐,让她为司马宸从中选妃。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她眼中现出绝决之色,我于倩兮说过,永远不会和她人共侍一夫。是该做决定的时候了,想到这儿,长舒一口气。
“环儿,去把钟川和阿烈找来。”吩咐完向景怡宫走去。
永平二年十二月二十日,天安城外的高坡之上,站着一位身材苗条,头戴帷帽的女子,帷帽的薄纱后面一双凤目一眨不眨地远远注视着皇上的车驾驶进城中,看着看着眼中竟蓄满了泪水。
……
皇后的景怡宫中,院子中跪满了宫女和太监,不时传来掌嘴和打板子的声音。司马宸阴沉着脸,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那纸上的四句话,他从回来就一直在看,好象要从这张纸中发现她的去向。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她走了,真的走了,看着这四句话,他突然间身体像是被什么抽空了般,没着没落的让他心慌。
“皇上。”环儿脸肿着,跪着向前爬几步,“皇上,一定要把皇后找回来呀,她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
司马宸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盯问环儿。
“皇后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要好好养胎才行啊。”说完大哭道:“都怪奴婢大意,昨晚睡的太实,请皇上降罪。”
“睡的太实?往日里你们怎么侍候的?偏昨日睡的实,到底怎么回事?”
月芽也忙跪着向前爬了几步哭道:“皇上赎罪啊,前几日宰相大人来见过皇后,后来皇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昨日晚膳时非让奴婢们陪着用膳,不知怎的吃着吃着奴婢们就睡了,早上起来就发现皇后不见了。”
司马宸立刻心中明白,她要想离开,无人能拦得住。便对跪着的环儿和月芽道:“你们身为宫中掌事女官却没侍候好主子,真是该死,看在侍候皇后的面上,暂且饶你等不死,但此事不得走露半点消息,院子中的全部仗毙。”
“谢皇上饶命。”
看着退下去的诸人,司马宸向身边的太监福禄吩咐道:“去把景王爷和李将军叫来。”
永平三年二月,皇后失踪的消息还是被大臣们知道了,朝中再次响起对皇后的争讨之声,皇后有失仪德,损了皇家的威严,要废除,应该尽快册立新后并纳妃,为此争嚷不休,司马宸再也难忍愤怒,当堂摔了茶盏扔下一句狠话:“朕的家事如再有论者,斩!”
……
“立新后?”司马宸强强压下涌上心头的怒火,这刚在朝堂之上发完火没几日,这个杨久仪就敢拿着众大臣的联名上书,独自来见,他真以为自己对他不能下手吗?“皇后只是出去散散心而已,你们这样急着要立新后,其心可疑?眼中还有我这个皇上吗?”那平淡的话语中透着冷漠,似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寒上三分,杨久仪只觉得的后背一阵寒意,额头上已经有汗珠渗出。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失踪多日,有失凤德,皇上要考虑对社稷的影响啊!后宫不可无主啊!”
“考虑影响?如皇后突然回来如何处置?难不成要册封两后?”
“这个皇上不必担忧,对外就言原皇后突发急症暴毙!皇上私下封她为妃即可。”杨久仪小心翼翼地答道。
“暴毙?私下?”司马宸冷冷地道,眼神瞬间蒙上了一层寒意,杀气顿生。他紧紧盯着杨久仪,心中已是怒极,杨久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感,额头的汗已滴了下来,两人一时间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五轮沙漏”中的木人出来报刻时,忐忑中的杨久仪才终于听到一句大赦的话,“你下去吧。”他赶紧起身告退。却还不忘罗嗦一句:“请皇上三思。”
杨久仪刚离开,就听勤政殿中突然传来一阵噼啪的响声,福禄一惊赶忙跑进去,看着地上的碎物,慌忙道:“皇上息怒,当心身子。”
夜晚,司马宸在景怡宫中独自饮酒,他手握酒杯,闭目深深地吸着窗外传来的阵阵梅香,往日的一幕幕就如这盛开的梅花从脑海中绽放开来。再睁开双眸时,眼中现出忧伤之色,“倩兮,你好狠心!”他喃喃道,起身推开窗子,看着那盛开的梅花,惆怅了心绪,如果没有她相伴于左右,岁月长河中我生有何欢,纵然江山在握也是惘然!
司马澈和李清野秘密寻找了一个多月也没找到于倩兮到底去了哪里,司马宸亲自去了一趟陵安郡万俟文羽哪儿,到了方知文羽回了夕明邑,无奈派李清野去夕明邑寻找,还是未果。
怡澜烟翠。
万俟文羽叹着气看着吐得一塌糊涂的于倩兮,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你说你,放着皇后不做,跑出来受罪,现在还有了身孕,他要是知道了我‘窝藏’着你,唉,我的陵安郡怕是不保啊!”
倩兮接过文羽递过来的茶,漱漱口,又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慢坐下来,才无力地扯扯嘴角,“你少说两句吧,我儿子都听的烦了,不停地折腾我。”
“那真是跟他爹一样。”文羽嘟囔一句,向丫鬟挥挥手。见屋里没外人了文羽又道:“他在四处寻你,除了这儿还到了夕明邑,你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啊。又不是他的错。”
倩兮轻轻摇一下头,“我不能给他压力,再者,宫中太闷了,我想做点喜欢做的事儿都不允许,不是这个大臣上书就是那个大臣教导,我还不能反驳,太压抑太窒息了,我要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还是你这儿好。”说到这儿轻抚一下自己的腹部,“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也生活在那样一个压抑的环境中。”
“可是他迟早会知道你在这儿。”文羽担心道。
倩兮想了一下,俏皮地眨一下眼睛,上下打量一下文羽轻声笑了,文羽被她看的有点不解,见她笑了,纳闷道:“我的样子依然气宇轩昂,未曾有变,为何你这般表情?”
倩兮笑容加深,道:“文羽,你该娶亲了。”
“娶亲?不急,不急?”文羽喃喃地说着站起来踱到窗前,看着远方的山脉出神。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你非常想去,因为那儿有你心中所想之人。”倩兮戏谑道。
“莫要瞎说,圣人……。”
“停,我儿子不想听你说圣人,我又想吐了。”倩兮做要吐状态打断文羽的话。
文羽无奈地勾一下唇,说道:“都是做皇后的人了,还和当初一样的爱玩闹,没有皇后样儿。”
一听这话倩兮神色黯淡下来,默默地道:“我更怀念我们以前的日子。”说着叹口气,“如果他也能这样想就好了。”
文羽见她伤感的样子,忙一转话题,说道:“倩兮呀,你儿子出生后让我做他的老师吧,我定会把他教导成天下最有学问之人。”
闻言倩兮不由干咳两声,脑海中闪现出一副画面,自己的儿子跟着文羽摇头晃脑地读“圣人云……”不由一哆嗦,她牵强地扯扯嘴角,“再说再说。”说完,眨眨眼睛道:“眼下还是先给你解决一下你心中所想吧。”
“我所想?难道你真要去哪儿?”文羽一肃,认真道。
“是啊,那儿是最安全的,你真的不想去?那我只好自己去了。”
“为了保护你,我当然要去,要去!”文羽忙道。
……
看着去休息的于倩兮,万俟文羽摇头叹息,拿起笔来写了封信,叫来一名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心腹拿着信走了。
天安皇宫。
司马宸拿着李清野给他的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消瘦了许多,精神显得很是憔悴疲惫。
这晚,景怡宫中的灯一直亮着,皇上司马宸一夜未眠,第二日早早上了早朝,突然进行大规模的人事调动。
第二日,又是精心安排朝中及边塞诸事。
此后一连几日皇上都未早朝,大臣们心中纳闷议论纷纷,太监福禄传皇上口谕,皇上近来身体欠安要好生休养一段时日,暂停早朝。
永和三年二月二十七,酉时,景王爷司马澈被皇上急召进宫,直到三更天才面色疲备地从宫中出来,眉头紧锁,默默离去。
二十八日,酉时,大将军李清野和宰相杨久仪被召进宫,也是三更天两人才面色严峻地从宫中出来,一言不发,匆匆离去。
永和三年三月初七,皇宫中突然传来消息,皇上司马宸由于箭伤发作驾崩。留下遗诏,传位于景王爷司马澈,改号兴平。……
兴平元年,四月初,经过一夜春雨的洗刷,万物洗去了一冬的尘埃,愈发明亮鲜活。清新的空气中花儿的芬芳伴着泥土的清香,使人的精神也神清气爽起来。
“爷,坐好了,下坡了。”在去城白峋的官道上行驶着一辆马车。两名年轻的仆人欢快地轻甩着鞭子驾着马车,声音中透着兴奋。马蹄声中,车窗薄纱上映出一位男子俊美的容颜来,看着外面充满生机的旷野,嘴角慢慢上扬,口中轻声念道,“你若安好,我心中永远是晴天……
(全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