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内室步至院落时.迎面一阵秋风倏倏然撩拨面靥.这叫我冷不丁的就打了个哆嗦.本就轻袅的足步也跟着打了个旋.眼看这腿脚一虚就要跌倒的时候.幸在眼疾手快的抬手攀住一旁的一根廊柱.
惊魂甫定间候在一旁正要进去的簇锦瞧见了我这不对劲儿.不无担忧的近前扶了一扶我:“这又是怎么了.”侧眸疑惑着浅声问我.
我回神定心.敛住思绪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权且安心:“沒什么.方才走的急了.一个沒站稳就差点儿摔个跟头.”就口随意的搪塞了句.
簇锦面上的神情带着明显的欲言又止.她见我并不愿过多吐露心曲.也就知趣的沒有深问:“你近來总是这样沒形儿的惝恍.且收收心吧.”须臾后补了一句.便放开了我径自往内室里走.
我也心知自个最近在他们这一众人看來总有那么些不对劲儿.心知簇锦从來性情柔和、善解人意.她即便瞧见我哪里不对.往往也不会公然点破、更不会逼着我非要问出个所以然的.
这是典型儿的不关己事不开口.倒委实适合在后宫里不温不火的生存下去……念及此.又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却贴合着目前这一怀心境.登地就教我觉的身边这些个人一个个的怎么就这么虚伪、何以就声色不动的乖张到了这等样的地步.
这样的感触从前诚然沒有过.或者说有也大抵都是负气时才会如此作想.而似现下这般一股气焰在心口深处鼓鼓的起的澎湃而真切.却应当是头一遭.
心海浮浪.我突然有些燥乱.沒好气的转身发着狠的继续向院子里踱步.
几片离了柳树梢头的昆黄枯叶、并着堪堪枯萎凋零的牡丹花瓣合风曳曳.扑在面上、落在衣襟上时.依稀有草木花卉的芬芳气息幽幽闯入鼻息.但不知怎的.此刻却只让我察觉到一种幽幽的腐朽的味道.
我转眸顺势顾去.又抬手将这已退了颜色、只余下浅褐并着灰白的枯槁的草木残躯自衣摆间拂落.一时忽觉很是畅快.犹如拂落一瓣瓣已经散发出腐朽味道的心莲花瓣.
但这一时又顿觉后脊梁骨簌簌的发冷.
呵……
到底是我太天真.我总也自以为是的认为自个有着多么玲珑的心思、多么久远的眼光与缜密的筹谋.其实委实忽略了倾烟并不是一只病猫……一直以來.又是否是从一早便开始.倾烟才是那个处在暗处冷眼旁观、不动声色任我上窜下跳极近折腾之后.欣欣然然坐收渔翁之利的明白人.
许是不知名的秋虫咬了一口、亦或这肌体因吹了秋风起了反应.我脖颈处兀地起了一阵刺刺痒痒的痛.抬手十分不耐的挠了两把.这心思转动的更为紧密.
想來这段日子.我如此一干干鲁莽行事.一次比一次大胆、一次比一次出格.却无论是前期的铺陈还是后期的打理.倾烟她分明都知道的清楚.但她还是全部都半推半就的暗地里准了我的逾越.
我原以为是她软弱.现在看來未必就尽然.
经了方才室内她那一出.使我不得不多了这么个心眼儿.不得不想着若是她埋了更深的心思将我利用.那待我有朝一日耗尽了价值、沒有了存在的意义.只怕横竖的……都逃不过一个在这深宫里最常见的兔死狗烹做了垫背的命.
这念头才不知不觉的起來.便当真是实实在在叫我一慑.
但倾烟不会这样对我的.该是.不会这样的吧.
只是……处在深宫多多少少十几年了.我早已磨灭掉了去相信一个人的能力.
原本倾烟还是会让我相信的、也让我愿意去相信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倾烟.只让我害怕.
又不止是倾烟.甚至是这十几年來共处慕虞苑的好姐妹簇锦、帮了我纵了我不少的小桂子、还有一直都带给我一种邻家哥哥般感觉的质朴而沉稳的小福子……在这一刻.亦或者说从这一刻开始.尤是极为莫名的.我连对他们都这么好端端的就心生出许多芥蒂來.
深宫的日子太萧索.这样的萧索经久而持便会滋长出弥深的空虚感.这份空虚撩拨心曲.便总归是会被其他一些不好的东西所充斥着填满的……比如阴谋和算计.比如对权势与地位饮鸩止渴的执念与固守.
很多时候.每一次心思的暗动、筹谋的滋长便意味着随之而來的造业与作孽.后宫这片土地太肥沃.大镶大滚的繁华鼎盛铺陈之下的繁华盛世其实太空茫.这红墙壁瓦间披金着锦的凰鸟无时无刻不在做着困兽之斗.
竟日连天、时日空茫而嗜血.我们要牵心的东西太多.要忧怖的东西也太多.在这之中有“真情”的存在.但也免不了“利用”的依附.欺骗与背叛等诸多负面阴霾也总会是如影随形的.久而久之.在这座华美的囚牢之内、在这岁月的长河其里浸泡的久了.会忘了有一种与生俱來的天然本能.它叫作“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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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要的礼尚往來是这宫里头从來不可或缺的过场.
我依了湘嫔的言.亲自选了几件与蓉妃所赠物什对等且拿得出手的东西.于天色将暗未暗时复又往漱庆宫茗香苑处走了一趟.
远远的便见茗香苑前被高挂起两盏蒙了红绫的宫灯.于这渐次四合的暮色昏惑里散发出一抹淡淡的溶溶华彩.也成为周遭漆如墨的景深中一点夺目的亮色.
我敛敛心曲.一时上前的足步兀地就于当地打了个迟疑.
心下有一脉不甘倔强的浮现起來……
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分明是我自个一手行了这一遭事儿的于蓉妃面前卖好.里里外外倾烟可曾有半点的干预.现下蓉妃念了我这小恩.却只认是倾烟要我如此做的.倒成了是倾烟为幕后推手、我成了个沒心思只知行事的不相干的人.
这事儿更何曾与倾烟有半点关系能扯得上.最后却落得个她凭白得了蓉妃的人情.我做了这中间的粘合剂.凭什么.
只这念头才堪堪一起.我便又恼不得被自个给唬了一唬……
更深的惶恐取缔了心头的不甘.我甚至不敢再去触碰这思弦.可又被一脉心力逼得我不得不去触碰这思弦……我这是怎么了.我所行所做一切一切难道不正是为了倾烟、为了我的主子好.从而也随主殊荣的跟着沾光享福泽的么.却为何就起了这样与倾烟分出你我的心思來.
念及此.又垂首狠狠的摇摇头.把异样的思潮就此竭力压制住.复将手中提着的那盛礼品的小箱子又紧了紧.憋着口气继续往前行过去.
几遭來蓉娘娘这里.守夜的小公公见了我也觉的眼熟.见我过來便向我颔首打了招呼.
我便牵出一笑流转在颊:“公公.”亦客套的颔首做了个回应.复将手中提着的小木箱往起抬抬.“早先我來时.蓉妃娘娘赠了我们家湘嫔主子许多好东西.我家湘嫔主子很喜欢.又叫我也转赠了些趣物來赠予蓉妃娘娘.是为礼尚往來.”我简明扼要的说明了自个这來意.
但那守夜公公闻了这茬后只是了然的点点头.复自我手中接过了木箱子.又对我谦然道:“湘嫔主子如此有心.蓉妃娘娘必也记着.只是……”于此皱眉.面露难色.
我一时不解:“只是什么.”侧首随心问了句.
那公公抿了下嘴角.便又徐徐道:“只是现下.皇上他正在茗香苑里边儿……姑娘委实不方便见蓉主子的.”
原是这般……
我心中一个了然.在听到“皇上”这两个字眼时.眼前铮地又浮起那日在慕虞苑时.无意无心间看到的那一张俊逸且温润的面孔……这个时候委实不适合过多绮思.我敛住心绪.对那公公点头又一温笑:“既如此.我便不叨扰蓉妃娘娘与陛下的好事了.我今儿这一遭來意.还望公公转呈蓉妃娘娘.”本也就是个回礼罢了.其实见不见蓉妃也真沒什么大不了的.
声息一落后才要转身离开.这小公公却又疾声一句补充:“不过陛下今儿只是在蓉妃娘娘这里用膳.方才听乾元殿的刘福海公公说.皇上晚些时候要回御书房去与诸位大人议事.姑娘若是……”
“不必了.”我心知他要说什么.于此将他打断.“横竖也沒甚要紧之事.”
“不是.”这回换做他起了一急.扬声后意识到有些失态.复整顿了口吻一笑接口.“蓉妃娘娘早先有嘱咐奴才.若是姑娘过來.就请姑娘且在偏阁里等候一二.待圣驾离去.她寻姑娘还有些事儿……”于此抬目悄然观察我面上的反应.
“……”我这一时委实沒了言语及心绪.抑或说神志与心绪都显得极为混乱.
蓉妃娘娘早知道我会过來……这倒不稀奇.可她这般巴巴的将我留下.又是为了什么事儿她要见我.
一时也思量不过这个弯子來.横竖我也不能拂去主子的心意.便就沒什么好多说的:“那有劳公公了.”须臾思量.我对那公公把身子微曲了一下.便在他的引领下步入了茗香苑.往院子里一侧的偏阁中等候蓉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