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胡子正是经常在潘家园练摊儿的古董商老刘。此刻他正用手拍拍身边卖零碎儿的中年妇女:“哎,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博物馆的古生物化石管理员,陈羁言,外号叫‘石头’。”
中年妇女仔细打量这个叫陈羁言的年轻人,红扑扑的鸭蛋脸,两道剑眉又黑又浓,一双吊梢眼,高鼻梁,干裂的嘴唇似笑非笑,左脸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
都说酒窝成对儿才好看,但陈羁言的酒窝可不是先天的。
他年幼的时候嘴馋,跟同伴抢糖葫芦吃,被签子扎破了脸,后来到医院缝针,医生才赐给了他这个令许多人羡慕的酒窝。
陈羁言之所以有“石头”这么个外号,要归功于他爹起的名字。陈老爷子不想让他儿子做人默默唧唧,所以便有了“羁言”这个名字,意思就是有啥说啥,别藏着掖着。
后来陈羁言到了大学,偏偏喜欢上了化石岩石学,考研以后,师从古生物学家郭文鼎教授研究古生物。陈羁言这个名字,与他们寻找化石经常接触的“沉积岩”同音,故此同学们就给他送了“石头”这个绰号,沿用至今。
“老刘,今儿个开冲了吗?”陈羁言听大胡子言语里,不像是追要他刚捡的那一块钱,自然也就半放心地走过来,打着哈哈。
老刘抄着手,用胳膊肘指指身边摊位的中年妇女:“那什么……这位花大姐是新来咱们这开练的,手里有一东西,想找高手给镂镂。”
陈羁言一笑:“我说老刘啊,你这大拿还怕打眼啊?你什么古董没见过,用得着我这小毛头儿给掌眼啊?”
老刘撇着嘴:“哎,哥们儿,要说古董,我老刘可不是晃范儿。可花大姐这东西,嘿嘿……我知道你不赞成买卖这玩意儿,我说了你可别摔咧子啊。”
陈羁言长出了口气,砸吧砸吧嘴,眼睛翻愣翻愣,完事儿一指大胡子:“我明白啦,你老哥是让我看……”
话没说完,大胡子揪住他胳膊,连连使眼色:“哎!兄弟,兄弟!小点声儿……”然后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两个市场管理员,递上根红塔山,压低声音:“嘿嘿,兄弟,人家花大姐又不是买卖那玩意儿,就是拿来让你看看。这不,这几天你没来,我们溜溜儿这么等啊,你就给掌掌眼吧……”
“你怎么不找左六爷看啊,他老人家眼准啊,”“哎呀,左六爷?你还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脾气?看见假的就砸呀。我们这东西就是假的,也总还算个物件不是,砸了多可惜啊……您受累吧兄弟。”
陈羁言看了看四周,咬着下嘴唇,叹着气点了点头:“说好了,真的假的,都不许买卖!”
“成,绝对不买卖,谁他妈买卖,谁是丫三孙子,这成不?来!陈爷里边请,劳驾了您呐。”
大胡子连推带搡地把陈羁言拽进了摊子。
花大姐满脸欢喜,回身把地上的大皮箱子掀开一半儿,摆手叫陈羁言来看。
皮箱里,铺满了防震纸条,除了些杯杯碗碗之类的仿品,就是一件用黄布包裹的书本大小的物件。
邻近的另一个摊主想探过头来一窥究竟,却被大胡子揪住:“干嘛?砸窑儿的货,看眼里拔不出来了,回去该干吗干吗去。”
那摊主不满地缩回头去:“干嘛呀,又不是抹不丢地儿的玩意。”
陈羁言蹲下身,小心地撩开黄布,露出一块四四方方的石板,那板子上趴着一副烟卷盒儿大小的骨架。
这东西三尖脑袋,细长的脖子,肋骨有些类似蜥蜴,四条小短腿舒展着,一条细长的尾巴拖在身子后面并且微微拐了个弯。
“贵州龙!”陈羁言嘴里叨咕着。
花大姐一边扶着半开的箱子盖儿,一边点头:“没错!白板儿,自然明。”
“吆喝?花大姐这不挺懂行的吗。”陈羁言歪着脑袋瞅着微微发胖的花大姐。
“我哪儿有你专业?”花大姐操着陕西口音问:“你说,这个是真滴不?”
陈羁言几乎半爬在地上,贴近了仔细看这东西,并且从腰上拎出哪个银链子栓的三叶虫来。手指一撮,银质三叶虫分为两片,虫肚子上露出个放大镜片儿来。
老刘紧张地望着不远处的市场管理:“我说,兄弟,你可瞅准咯。”
终于,陈羁言从地上爬起来,收起放大镜。花大姐赶紧把箱子盖捂上,眼神里充满期待。
“怎么样啊兄弟?真的假的?”大胡子赶紧问。
陈羁言用手抓抓小分头,点了点头:“没错。洞货,白板,自然明,三叠纪贵州产,贵州龙。”
花大姐满脸欢喜,连连称赞陈羁言鉴定手艺高,一看就看出个真的来。
陈羁言摆摆手:“得了,这东西可千万别卖啊!捐馆,或者上交研究部门。我可给你们指了明白道儿……”
大胡子和花大姐满口答应。
陈羁言走后,大胡子老刘朝着他背影呲牙一乐:“这好买卖,孙子才不做呢!”然后回头冲着花大姐伸了两个指头:“二十个整儿,成交啦。”
二零零五年秋——摩天岭大山深处断崖下10月23日1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