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敬轩到唐家堡的时候正是傍晚,他先在唐家堡所在的贡连镇转了一圈,等到日暮,才慢悠悠地晃进了距离唐家堡最近的一所旅舍,在后院里停了马车,就去房间里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谢家哥哥”的声名已经两年,即使是现在,依然有人认为他的经历仅仅是幸运。
并不高大的身材,并不洪亮的嗓音,这些都可以让人对他的能力表示怀疑。他并不介意别人怎么想,但是年少成名,自然会有着不可避免的浮躁。
江湖上所有人的谢家哥哥与四大世家二代子弟中最得意门生的名气经常会让他在面对众人的时候有着隐隐的自豪感,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尽量普通,少说几句只有自己的身份才能知道的武林秘事与武功精决,而这,自然又促成了别人的怀疑。
身处其位,才能明白其位的难处,这是他在十七岁之后才深深体味到的,尽管,在之前也曾经听闻过这样那样的言论,及至忽然被冠以“谢家哥哥”之名,才明白其中甘苦。
所以,独处的时候,他常常思考自己的过往与将来,并不是为着从前的成就与谢家嫡子继承家业的未来而沾沾自喜。对过往,更多的是反思;对将来,他没有为天下苍生的大愿望,只是如何振兴谢家的事,就足够头疼了。
表面看来,谢家一片和睦,相比各怀心思的欧阳家,吃人不吐骨头的唐家,独来独往的南宫家,谢家就是江湖上的正面能量,近几年门庭若市的场景足以说明问题,但是他自己知道也是潜流暗涌,单是昏睡了足有一年的弟弟光灵,就是谢家断然不会对外张扬的机密……
他知道自己能为谢家做的,也知道自己无法接受的谢家的阴暗面,所以他需要一个人能够同他一起承担,为他缓解这种种已经带来,或者将会带来的压力,这也是他不肯草率答应唐家的婚事的缘故。而在这一次见到唐慕慕之后,后者的种种反应,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决心。那个人,不是能够站立在自己身后的人。
对于唐家退婚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在唐老爷虽然已经颐养天年,但早年的声名总是在的,对于孙女的婚事如果他有异议谢敬轩这个做小辈的难免要费一番口舌与工夫,小在虽然谢家声名日盛,对于这桩亲事江湖之人却并不知晓,仿佛仅仅是两家里的口头约定,甚至是当不得真的戏言。
而唐家对唐慕慕的逃婚反应这么大的原因仅仅是考虑到谢家的因素的话,事情就会好办很多,反之,如果唐家想利用这桩婚事牵扯住谢家,事情就不可避免地麻烦起来。
而显然,现在不是拜访唐家的时候,今天的目的就是探明唐家的虚实,不仅仅是关乎婚约的事情,还有江湖上的那个传言:晏宫里的一位公子潜藏在唐家。
他也听说过各种传闻故事,但凡同晏宫牵涉的事情,绝不会简单,如果这桩婚事与这个传言有所联系,他怕是就要仔细想想如何应对了。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谢敬轩已经抱剑坐在了唐家后花园内的石椅上了。
世家同其他具有相同声名与地位的王侯贵胄相比,最大的特点就是佣人少。常听人说“富不过三代”,在于世家,这种情况不仅存在,其声名来得更快的同时,延续的时间也就更短,这已经是江湖中人尽皆知无可厚非的事情了。
就比如上一代的江家,浸月斋初立之时,狠辣的手段与高超的能力让所有人侧目,然而仅仅十年间,二代子弟还没有长成,就被当时势力尚弱的四大世家联合围剿。其后虽欲东山再起,也确实出了几位声名日盛的人物,却也终于没能改变其倾颓之势,倒是四大世家凭借此役在武林上站稳了脚跟。
少用佣人,节省了开支之外,更大的原因在于避免让家中的情报泄露给外人,这也是四大世家虽然齐名,对于各家的具体情况也并不非常了解的原因。
所以他才不必担心会不会被谁看见,在这个时候,唐家人应该都去吃晚饭了,哪里还会有谁在后花园里面晃,而之所以会选择这里,也是因为听贡连镇上的人说,唐家有一条秘道,其入口便在后花园里。
虽然对于秘道的存在与否不可确定,而对于秘道的用处更是一无所知,但是,谢敬轩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空穴来风,不会无凭无据,权且假设这条秘道的存在,假如现在这条秘道尚没有使用,在无人干扰的情况下,他不妨仔细搜寻其入口,而假如,这条秘道现在正在使用着,极有可能会有人在入夜之后进到其中,只要跟紧了对方,谜题或者就能解开。
已经是五月末,正是天气转热的时候,夜晚的空气有些闷,幸在唐家种植的多为奇花异草,着实让人不会无聊反而心生愉悦之感。而那个女孩子,就是在这馥郁的花香中成长起来的吧。
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正在思念着唐慕慕,那个刁蛮任性,只会考虑自己又完全不会计较后果的唐慕慕,随意说谎的唐慕慕,有一瞬间,他发觉自己是在嫉妒,嫉妒这个给予了她如此率性的性情的唐家,身为谢家的嫡子,他根本就不可能被培养出那样的性子,而这羡慕……他摇头轻笑了一下——是何等的……肤浅!
就在这时,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忽然醒觉,忙闭住了气息。唐家之于外界的名声,一在暗器,二在毒物,这也是唐慕慕能够随身携带致命毒药的原因,想来这花草之中或者也有相关的东西。
而这样也就确准了在这后花园里必然有很重要的东西,才能让他们有着这样的防备,至于唐家人不会中毒的原因,自然是因为自小的耳濡目染时光浸淫早就让他们熟悉了寻常的毒性,早不会将这种东西放在心上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