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意识渐散,谢敬轩一咬牙,抽出腰间佩剑,划在自己的左臂上,绮艳的红色顺着他的衣袖缓缓流下来,谢敬轩心头一喜,血色鲜红,并非中毒之兆,摊开左手近旁衣袖,未被血液沾染的地方隐隐可见有粘稠之物,似乎是蛊虫的体液。当下抱拳笑道:“是晚辈唐突,前辈勿要放在心上。”
他向来不以自己的名号为傲,为人总是尽力做到温良恭俭让,多的是儒生的气息,也正因为此,总是会觉得自己并不适应江湖这个混杂的不拘小节的大环境。
老妇道:“依你这么说,反是老身还没有你这般青年人的肚量了?”
她话虽这么说,面色却可见和悦,谢敬轩已知她的心中已没有了先时的恼怒,便笑道:“晚辈岂敢,晚辈做错事受些罚也是应该的,又哪里会因此迁怒到前辈身上。”
老妇“哼”了一声,骂道:“呸,谢家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就会玩这些耍嘴皮子的戏弄老人家!”话说到最后,已经掩饰不住露出了嘴角的笑意。
不论是谁,都是希望听到好话的,看来这个与世隔绝的老妇也不能免俗,但谢敬轩也不敢怠慢,只是道:“前辈似乎同晚辈家相熟,敬轩可否冒昧询问前辈的名讳?”
那老妇轻笑一声——但似乎在这瀑布的阴湿环境中待得久了,这笑意已然辨别不出她是否真的喜乐——道:“我姓欧阳,你若有命出得唐家堡,问你爷爷就知道了。”
谢敬轩神情一滞,面色已然有些牵强,但仍抱拳道:“前辈说笑了,敬轩的祖父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因病逝世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左臂上的血正一点点落下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先前两人说话,山壁间回声不绝,一时没有察觉,此时那老妇却仿佛愣住了,静寂之中,谢敬轩清晰地听见了血滴落下的声音,然后是那老妇“哇”地一声,呕出了一口鲜血。谢敬轩还不及反应,那黄衫女子已经上前扶住,叫道:“姑姑!”
老妇只是抬眼望向谢敬轩,道:“你说他死了?”
谢敬轩这时才看清老妇的神情,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够如此绝望,先时,这老妇的头发已经灰白,但犹且看到老当益壮的信念,犹且有着对他这个陌生人的骄傲,但是现在,全没有了,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暮气沉沉的垂死妇人,他点头,道:“是。”
老妇似是想到了什么,半晌,才静静问道:“他是哪年死的?”
谢敬轩已看出眼前的这位欧阳前辈一定与祖父有些渊源,老实回答道:“228年冬,已经快要十年了……”
“十年……”老妇抬眼望去,只是静静道,“我苟延残喘这十年,就是为了不让他得到我死的消息,就是为了让他觉得我活得很好,就是为了让他后悔,可是他……他怎么就这么狠心自己先我一步去死了……”
那黄衫女子似乎有些动容,温声道:“姑姑,有些事情我不懂,不过,这段日子听姑姑讲谢伯父的事情,我猜想,伯父必然是个耐得住性子,从来不肯将心中的事情告诉他人的人,即使这位谢公子不知道,也并不能说明伯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想过姑姑的。”
听这女子的言语,谢敬轩已经明白大半,老妇却忽然笑了,摸摸阿媛的头,道:“人都死了,哪里还在乎他生前记挂过谁……阿媛,我活了一辈子,现在却搞不明白了,你说,我这一辈子,究竟在和谁赌气?”
阿媛道:“哪里有什么赌气不赌气,只是总在遵从自己的意愿,想着不嫁他,就不嫁他……”
老妇摇摇头,道:“你这孩子聪明,有时候却太自作聪明了……我图的,也不是这一时嘴头上的痛快……你扶我出去,我为了不让颂兰知道我每天过的是这样的生活,一直都没有揭穿唐家的阴谋,现在他死了,我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那黄衫女子微皱了眉头,道:“姑姑现在正伤心,真要去和义字辈的人理论,怕也讨不得好去,不如我先去寻了唐四爷,再从长计议。”
谢敬轩见那女子似乎年龄不大,心思却甚是缜密,听她提到唐四爷,不禁问道:“是唐义礼前辈?”
那女子点头,谢敬轩道:“敬轩先时也见过唐四爷,姑娘现在要去寻,怕是不能……”当下便将雨夜的情景大略同二人一说,道,“晚辈也是因为担心唐四爷的安危,今日才潜行到唐家堡。”
那黄衫女子道:“这么说来,我们还要尽早解决这件事情了。”见谢敬轩不解,又道,“唐家堡必然是看到了唐四爷归属到姑姑的阵营,这才突然发难的。”
这话说得含糊,那女子见谢敬轩面上的不解之色,道:“实不相瞒,我姑姑单名一个菁字。”
谢敬轩一呆:“原来是她!”
传言中,当年谢敬轩的祖父谢颂兰与欧阳菁相恋,两人甚至一度有了退隐江湖之意,奈何爱得太过浓烈,反而无法走到最后,因为一个简单的误会,欧阳菁毅然嫁给了本已取消婚约的唐书明,而谢颂兰苦等了欧阳菁三年,最终碍于父母之命成婚,之后,谢家与唐欧阳两家的关系便有了些微妙,而谢敬轩与唐慕慕的指腹为婚,本也是为了解决两家的关系所为,不成想最后又成了这个样子。
在谢敬轩听来的故事里,欧阳菁小气,脾气不好,动辄就吵吵闹闹,而谢颂兰则被美化成为一个宽容大度,有雅量的人。他认为世人讲故事,从来都带有着自己的主观色彩,而过去,本没有什么对错。所以知道了眼前老妇的姓名,反而愈发尊敬起来,抱拳道:“欧阳前辈,祖父在世时曾对敬轩提到,今后若有欧阳家人有求于谢家,必倾尽全力相助,前辈若有所托,敬轩必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