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哀家还是盼你以后能给哀家生个男孙。都说儿随娘,女随爹。就你这心智性子,生个儿子必是不差。”太后越说越觉得兴高采烈起来。
穆弘八年腊月二十九,齐府回了信。不出所料,齐文山早已知伯虏犯边之事,言说戍边报国是每个正当年男子的份内之事,何况世袭罔替的国公府。
书信中提到,欢颜的三嫂又有了身孕,不过又嘱了她放心,说就算如此也会让齐源正月十五之后赶赴京城。
“不求高官,不要厚禄,只要源儿能为国效劳,齐家上下便已欣慰至极。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欢颜打开那信时便开始流泪,读罢父亲家书中最后一句,更是哭得像个泪人般。
穆霄启也惦记着这几日齐府将有书信回来,下朝换上常服便赶往永禧宫,正遇上欢颜坐在榻上眼睛哭得红肿。
见到穆霄启进来,欢颜将家书递与他,自己俯身在采芳倒来的半铜盆热水中洗了脸。
“小源子的夫人有了身孕?这可如何是好?若知如此,晚些再召他才好。”穆霄启看罢那信直搓手。
“你瞧瞧,又优柔寡断了吧?那西南可能等得?若不抓紧制服了伯虏,我那未出世的侄儿也没得太平日子可过。”
“还有啊,什么小源子,那是你的舅哥。”欢颜佯怒。
穆霄启尴尬一笑,“欢儿教训得是。我总将齐府上下都当成自己的亲人,遇上他们的事儿,便有些无措。”
“舅哥么,说得也对。可我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当初那个齐府的小少爷,小上我好几岁,怎么摇身便成了当哥的。”
“好你个穆霄启,你霸占了人家的妹子,又不认人家当哥,还想让人家给你带兵!”欢颜被他气笑了,也知道他是想逗自己乐呵些。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对着穆霄启握拳举手,欢颜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想必父亲与三哥也都是如此的想法吧!
穆霄启怀中拥着欢颜,为着齐家的大义感慨了一番,低头又见她哭肿的双眼,豪情过后便只余柔肠。
这几日里,欢颜都与德妃一同商量着除夕事宜。好在那日在慈宁宫中,太后给欢颜讲了讲,无论尚仪局还是尚服局,或是其他各局,六局中统统都有例册可查。无论年节,照册做便好。
如此两人就省了不少心,查了查例册便心中有数,一一召了各局管事尚书,嘱咐一切按例册记载,照以往规矩行事便可。若有不妥或意料外之事,再差人前来禀报。
内廷司总管六局,慎刑司独立于内廷司之外自有总管,两人又见了见两位总管,按着常例嘱咐了些事宜。
今儿是好不容易歇下了,又收了这封家书。哭也哭了,笑也笑了,儿女情长,报国之志,半天之中便尝遍过了几种滋味,真真是人生百态啊。
后宫里到处都在清扫庭院,忙着换灯贴福。
各个宫里的小太监们,都纷纷蹬着梯子摘下褪色的旧灯笼,挂上纺绸蒙面的红色宫灯,里里外外的门上也都贴了大红洒金的福字,瞅着就觉得喜庆。
小山子和小周子在主子起床后,也将永禧宫的灯全都换了。几只玲珑的红木雕花八角琉璃灯,分别挂在了窗边与大殿门前,看起来比那大红宫灯更显奢华。
望着那新挂上的灯笼,欢颜心中感慨。一眨眼,自己进宫也快一年啦,都说物是人非,如今自己人尚在,这事物,却改变了许多啊。
就说这灯笼吧,饱受着风吹日晒雨淋,待褪尽了当初娇艳,便被摘了下来,即将成为火堆中的焦炭与灰烬。
院子里的紫丁香,早就只剩枯枝兀自随风摆动。紫茉莉更是在夏末便落尽绿叶黄了茎,只留下老根深藏在土里,再也寻不见一点踪迹。
而后来新植的紫藤花,夏日里开过,秋初又开了一次。待得秋渐渐深了,那藤便无情地甩落了一身叶子,又毫不犹豫摆脱与花儿的缠绵。
夏末,穆霄启嘱人移来了一株紫红丹桂,冬至月里,又栽过来两株紫梅。
不知是不是初到永禧宫,人生地不熟的缘故,那丹桂在秋日里开得又薄又稀。两株紫梅更是骄傲,到得眼下也未开一朵,只顶了些小小的花苞。
欢颜眼睁睁看着事物变幻,更是将它与自己的命运牵扯纠缠,比来比去,便觉得心中有苦难言。
不知云洲是否也变了样子?不知前世的今昔又是何年?
穆霄启轻摇神游的欢颜,欢颜身子一震,扭过头来正对上他关切的目光。
欢颜心中苦痛,面上却挂着轻笑,“齐府连着两年没得个好年过啦。去年送了我,今年又该送三哥了。”
穆霄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拍了拍欢颜的背,又揽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两人继续静静的伫立窗前。
除夕,日头尚未落山,便下起了小雪。
欢颜一边在采芳服侍下换着品级朝服,一边口中嘟嘟囔囔。
这朝服实在是繁琐得紧,里里外外一共四层。一向是自己更衣的欢颜刚一拎起,便觉得不大耐烦了,方才喊了采芳帮忙。
正一品皇贵妃的朝服里外几层皆为水红色,比皇后朝服的正红色淡些,却更显柔媚。小衣和中衣都是丝缎做成,穿到身上后顿感冰冷。
欢颜平日里尽是穿些棉布小衣,这丝缎乍一贴了身,还真是不大舒服,便与采芳叨咕着。
采芳忙取了水红缎面丝绵袍,帮着主子抻了袖子穿好,一边抻一边说,“主子莫急,穿好这个就不冷了。”
待丝绵袍穿好,又系了条绣满金色云纹的坠地罗裙。罗裙之上是件齐膝的对襟阔袖大袄,整个前襟上飞舞着金线绣出的八尾青鸾。
见采芳又取了那条满坠金珠流苏的霞帔,欢颜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古代人还真是不嫌麻烦,都穿了四层了,还得再披上这个劳什子。
欢颜一边嘀咕着将那霞帔套好,一边乖乖坐在妆台前,任采芳在自己头顶扣上八尾青鸾金冠。
扭了扭脖子,叫了声好沉。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欢颜再度失笑。
换衣裳之前画了这个妆容,欢颜便笑得要命,只和绿俏采芳说,这脸上的粉怕有二斤吧。
如今穿好朝服再戴上这金冠,额前又被采芳贴了个金箔梅花钿。肤色雪白,唇色鲜红,眉色青黛,各种颜色浓郁得耀眼,更觉得镜子里那个自己像个假人儿,脸上开了染坊般。
平安进来禀报,辇车已经备好候在宫门口,问主子是让那辇到殿门来接,还是自行出去便好。
欢颜摆了摆手,“这两步路我还走得,就宫门外候着吧。”
换上水红打底绣金色云纹又镶满碎珠的云头履,披了水红色的狐皮大氅,再度回望镜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