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得倒好象杨玉枕是个受惠的,而她倒成了施恩的般。
哄得杨玉枕说出了这千金难买的药名,又塞了镯子后连许愿带恐吓一番,贤妃顿觉自己这计谋当真的妙。
打发走杨玉枕后,便跟香墨提到这几日皇上必来给悦儿赐公主封号,到时就将那药混进茶里给皇上喝下,问香墨自己这想法儿可否用得。
香墨点头道:“既是吃了那药神志清醒,能使得。”
“皇上必会认为只是好久未见因此思念主子风采,还省得主子落一个私用禁药的罪名。若是主子决定了,奴婢这就给夫人带个信儿,嘱她速速将药找了送进来。”
贤妃连连点头,“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回头把我娘带给我那有助受孕的药找出来,我连着喝几天。”
“对了,告诉我娘将那红帐春多弄些来,以后保不齐还有用处。”
香墨点头应着,退出自行办事去了。
第二日午膳后,欢颜也从绿俏口中得知李朝霞有了身孕。若说心中不难过,那纯粹是骗鬼的。皇上平日里召宫妃侍寝,自己既看不到也听不见,也就落得眼不见心不烦了。
可现如今,这李朝霞肚子里有了小两个月的身孕,又是自己巴巴儿带着穆霄启送上门去的,等得过些日子那位再显了怀,每日里见到她那落到实处抬眼可见的小腹轻挺,自己有泪就得往心里流。
什么叫打掉了牙齿和血吞啊,欢颜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意。心内的恨与爱几番交错起起落落,那伤痛那忧愁眼瞧着就要呼之欲出。
欢颜紧咬牙关按捺着。大局,一定要顾全大局,冷静,一定要冷静,既已进了宫,一切都是无力改变,若是一味埋头痛苦,苦的只是自己罢了。
片刻后面色如常抬脸吩咐绿俏道:“给我准备些礼物,我申时左右去看看李充仪,既知道了就得送点儿贺礼不是。”
“还是老规矩,能入口的一概不送,你看着准备就好了。”
绿俏惊讶着主子的平静,却无法开口相问,眼下若是问了,和揭主子的伤疤有何区别。于是躬身应了准备礼物去了。
欢颜起身出得大殿进了院里,喊来小山子和小周子,让他们进自己的睡房将琴和琴桌搬出来,琴凳也一起摆好。自己回了暖阁喊采芳服侍自己净手。
扭身重新出得殿门,端坐在殿前围廊下的琴凳上。采芳手捧了双层镂空雕花银薰球,奉到一旁。
欢颜缓缓伸出双手摆在眼前,仔细端详着芊芊十指。这双手有多久未曾摸过琴弦了?
将指套一一戴好后,轻挽衣袖露出嫩藕般玉腕,轻舒手指弹奏了起来,琴音从生涩疏离到逐渐流畅,用了整整两柱香的工夫。
待弹到自己满意时,欢颜和着琴声吟唱起了那首点绛唇: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采芳站在主子身后听着,几乎要流下泪来。她年岁小又未曾读过书,既不懂男女之情,也不懂那词句的含义,却已感受到这琴音与歌声中的凄凉哀愁。
欢颜仍在反复弹唱,乐律似水歌声如梦,胸中仿佛是装了个江南的阴雨天,连绵雨丝纷乱无章又无止无歇的滴落,敲打着心底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一片。
也不知弹了多久唱了又有多久,小指一勾,立时琴音杂乱。欢颜平静下来轻呼了一口气,只见得刘海几绺碎发被吹得翻飞起来,轻飘了几下又柔顺地覆回在她光洁的额头。
指下连转,琴音再起,已是变了铿锵的乐律,口中又和着高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永禧宫宫墙外。两个年轻男子,一个靠在树干上低头似是沉思,另一个手扶树干抬眼望天,也不知站了有多久。
“齐江,我好想带着欢儿走啊。离开这里,去江湖,回山里,去哪儿都好。”
抬头望天的男子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靠在树上的男子闻言顿时直了身子:“若是我还只称你为师兄,我会说,甚好。”
说罢猛然跪下叩首:“皇上请三思,这事儿万万使不得。齐家也罢,欢儿也罢,谁都背不起这误了江山的千古骂名。臣肯请皇上速速打消了这心思吧。”
皇上穆霄启下朝后前去看望太后,进门儿没一会儿就被叮嘱了三五遍,于是在慈宁宫陪着太后用罢午膳,告退前往永安宫探望有了身孕的李充仪。
坐在殿里喝了杯茶,和李充仪说了些好生休养的话,便推说还要处理朝政起身离开。临走又觉得心下不忍,喊了红艳嘱咐她服侍朝霞小睡一会儿,得了红艳应答方才离去。
齐江立等在永安宫门外看见皇上出来就走,连忙上前快步跟在了身后。二人各自埋头不语,一前一后走在回养心殿的路上,忽听得不远处传来琴声。
这宫内的日子寂寞深远,宫妃们弹琴唱歌倒也是个常见的消遣,二人也未曾用心留意。待走到永禧宫侧墙外时,却听得越来越清晰的琴音从墙内传来。
穆霄启率先站下脚步默默倾听,齐江就顺势靠在了身后的树下。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穆霄启轻声重复着,头抵树干不知多久才解得了这伤痛,抬眼欲问天,天也不应。
二人就这么站着,听着宫墙内那人反复吟唱。
直到琴音忽断,复又奏响,歌声再度和起也已变了: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齐江心中暗自感慨,欢儿啊欢儿,二哥刚刚还为你伤怀,你却在这眨眼间就从寂寞深闺的悲吟中脱身出来,唱起了江湖豪杰们皆喜吟的定风波。
莫听悲声,何妨独行,何妨独行,莫听悲声!
二哥真想知道你的心肝是什么做的?齐江心中沉思着,未料皇上就说了要带欢儿离开这里的话,顿时大惊失色,不由得跪下恳求。
穆霄启拉起齐江:“刚刚若不是听到欢儿唱的定风波,这话儿我还不说。你我都未曾想到她能如此坚强吧。可愈是如此,我这心里愈痛。”
“小时候儿在山里,师父每日给我讲为君之道,我还纳闷来着。先不说我一个被师父捡来的孤儿学那些来做什么,单说师父教的那些,为何做个好的君王除了谋略与手腕,还不能动真情?”
“待到欢儿进了宫,我才逐渐懂了这情为何物,每日里若不见她一面就吃不香睡不好。她若只是悲春,只是寂寞,我这心里还好受些,常来陪陪她也就是了。”
“可她又是如此深明大义,不将我视为她一人的夫君,她催我去翻牌子,带我去看望各个宫妃,将我留在她人宫里自己悄悄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