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狄大军自向榆良行进的第一天起就有人陆陆续续因为消化不畅体力不支,勉强跟在队伍中,最初以为是应季症候。随着人数与日俱增,西狄军队中开始悄悄恐慌。西北民族敬奉神明,于是有人悄悄传言这是天神降下的惩罚之兆,正如愈来愈明显的旱情一样。
领兵的将领也因此颇为焦躁,急招随行军医,唯恐是瘟疫在军中蔓延,但西狄的军医官大多来自草原,对这样的症候按寻常方法诊治追查并不能有所缓解。于是,也只好抓了散播神明惩罚之言的人,当众罚了军棍,以缄众口。
这样的情形在西狄的三路人马中都有发生,而且仍是不可遏制的蔓延,但大军并没有因此减缓向榆良的行进速度。
直到一天,翟王统领的北军中有个名曰呼颉的军校暴毙而亡,众人开始真正的恐慌,生怕未知的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这个高大健硕的军校死时,肚胀如鼓,双眼大睁着满是血丝,让观者胆寒。
西狄军中并不禁酒,草原士兵皆有饮酒习惯,素日都是能豪饮好汉,所以行军时随身都会带上一个装酒的皮囊,一来抵御寒冷,二来振奋精神,但也没有人会去纵酒。
那日,饭后呼颉与同帐的校尉一起巡视,忽然胃部有些抽寒,也不当紧只当是自己受了风袭,打开皮囊,一张口咕嘟嘟酒囊中大半的酒喝入肚腹,非但没有好转,一阵绞痛伴着充涨之感铺天盖地袭来,顿时呼颉疼痛的一张脸惨无人色,竟一头倒在地上。事发突然,同行的校尉被呼颉惊出一身冷汗,想扶他起来,呼颉疼得满脸冷汗淋漓蜷成一团。见此状那位军校飞身奔去行医馆,等同军医官赶到时,倒在地上的呼颉哪里还有半点生机。众人大骇,翟王亲自过来看军医检验,众人惊惶的议论之声顿时消弭。翟王呵斥众人回归自己的守卫,今日之事日后定会给个说法,但再又敢肆意议论扰乱军心者就地正法。
翟王粗犷的眉拧成一个结,这等乱他军心的作为,不消细想也能料到是南屏人搞得鬼。
连日来追查,终于有了蛛丝马迹。有个细心的军医官发现症候发作的日子巧的也是启用从韩掖劫来那批军需的日子,于是开仓检验,终于从细微的沙土中辨别出白石土的痕迹。
那批军粮收纳入回良城的府库后,随着大军出发便同库房中原本的军需一起随机分配给三路人马。因此这样的症状才分布不均,很多士兵因为没有食用有问题的粮食侥幸躲过,另一些因为食用不多所以也堪堪幸免,而其他的则颇为不幸,一路下来三军中病危者满满地住了一营。
翟王狠狠地目眦欲裂,南宫小儿如此歹毒,他日阵前擒获定将其五马分尸,为那些被他陷害的西狄弟兄报仇。
探马回报送入大帐,南屏的动向尽在掌握之中。南屏埋伏下的工事正是想用火攻之策,翟王胸中满满的蔑视,南宫小儿满脑子都是偷鸡摸狗的猥琐伎俩,以为这点火就能吓退西狄大军,他真天真的可以。
月将轸宿,大风将至。
榆良城,夜风撩动营火,南宫雨乔又一个人登上城楼。破空停在他的肩上,司徒衡已同沈先生会合,榆良东北隅危情以除,只待捷报归来。夜深沉,人永远无法猜透它包裹的究竟是无法言语的希冀还是诡谲不可揣测的恐怖,那城楼上的人静默着与黑夜融为一体。星子漫天,如上苍清冷的眼,静静等待静静观详。
桑河的河床上,绿草如茵,娇小的花星星点点,恰如一个不知忧烦的世界。那曾浸满过的鲜血早已被大地吸附,化作草根最丰美的养料,一花一草鉴证过凄厉的尖叫霍霍的刀光,承载着失去灵魂肉体,怨恨不甘在一刹那悄无踪迹。
桑河在西北独有的烈阳下撩动起粼粼的光,盈盈耀眼,却又是这般的宁静空灵,它从遥远的地方流淌而来,从韩掖城外绕过,流入榆良城内的一段缓缓流入南屏境内的镜湖。很多人都在传说它的源头是哈达翰王朝境内的泰娜雪山,整整一个春夏,雪山融水汇成涓涓细流飘着冰凌带着古老的信息,渐渐奔涌。清晨河上飘渺雾霭如纱幔,在人们的口中,这是因为钟爱它的仙子不愿凡人轻易窥视到自己的容颜。
桑河沿岸草木丰美,大战前,桑河沿岸城镇的放羊倌们都领着他们的羊群来到这边。羊群悠闲,远远碧绿草间洁白如云。放羊倌有时取出随身的短笛,清亮的调子欢快的浮荡在云端,或是扯开嗓子一支嘹亮的歌就在草木的叶脉间悠悠绵长。时而还有提着食盒来送饭的姑娘,穿着色彩鲜亮的衣衫,健康红润的面颊上挂着太阳般耀眼的笑靥,她们就是桑河边最最美丽的花朵。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书上说在很久前桑河岸不只有南屏的牧人,西狄的牧民也会放牧至此。西部的人们都是憨直慷慨的,不论他们身属西狄还是南屏。牧人们遇到一起谈笑讲着自己家中的事,分一个皮囊里的好酒。甚至约定时间来交换彼此的特产,到了那样的时日桑河边就热闹得如同集市。
有贪婪就会有掠夺,往日的情景,消磨在人们一点一滴的私心中,终于这些都不见了,再也看不见了。眼前只有一老一少两人坐在河滩上不知低语讲着什么,身后几只干瘦的羊孤伶伶地啃食青草。
当日韩掖城破前,有不少先知先觉的牧人事先藏匿在陌林中,只因西狄兵置神速,那些牧人还来不及通知更多韩掖百姓逃出去,就等来韩掖沦陷的噩耗,接着就是惨痛无边的烧杀抢掠。城外陌林中侥幸逃出的百姓望着韩掖城飞起的火光烟尘,赤红了双目,城内悲惨无助的哀嚎无声地传到每个人的心头,那样凌迟般的痛却不能发出声音,生怕引来西狄兵马的注意。手无寸铁的百姓,又如何对付的了装备着盔甲武器的士兵。隐忍,那么痛那么无奈的隐忍,一过就是数月,直到南宫雨乔带领的大军重新夺回韩掖城才换得陌林中的百姓痛快一哭。那样的阴影挥之不去,有一些人回到韩掖城中,还有为数不多的人选择留在陌林里。
一双眼在草木间,紧紧盯着河滩上的一老一少,一连数天皆是如此。想来着老少二人便是陌林中的韩掖百姓,目光闪烁,一个身影迅速消失在草木间,如一只狡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