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而韩贵现在只一件，就是开出了天价仍请不到工人，眼看着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外乡人都赶着回家团聚，招工更是难上加难，而烤吧生意非但没淡，反倒越是兴旺，用军哥的话说就是忙得连拉屎的时间都没有，韩贵空挡时候带着十二万份诚意专门跑过一次建设路那边饭店，想去撬了那位跟准干爹有的一拼的肥胖子墙角，把那两个娘们挖来，可惜刚进店门就被那虎妞光用眼神给杀了出来，站在门口，韩贵拍着胸脯说老子是来吃饭的，是来消费的好不好，把老板叫出来，怕老子没钱付账还是怎么的？
那个时候正是许茂昌午休时刻，店里基本就是杨燕说了算，仇人见面哪管你来消费，直接轰了出去，叉着腰挡在门口，旁边还跟着俩五大三粗的店伙计做护花使者，韩贵连来意都不敢稍提，只能厚着脸皮说，那就留个联系方式总行吧，你瞧你们店牌子上也没留个电话号码，客人订餐叫外卖也方便不是。
虎妞根本不来这套，赶苍蝇似的把韩贵赶跑，韩贵有火不敢发，悻悻骑上摩托车，心想今天没把军哥带来是一大错误，等改天抽个空必须得把军哥拉来，并且还得叫军哥带上刀子，到时看你还拽，老子不就是吃过一次饭没给钱么，用的着这样跟搞大了你肚子似的。
……
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腊月二十四，天刚蒙蒙亮，准干爹店里的伙计连爬带跑闯进了韩贵的小帐篷，日本鬼子来到了的模样一把掀开了韩贵的被子，刚睡下没多久的韩贵自然火冒三丈，一大堆脏话还没来得及爆出口，却见伙计身上血迹斑斑，张口就道：“老板……老板死了！”
韩贵如装了弹簧一样蹦了起来，睡意全无，光着身子只穿了一条三角裤赤脚站在地上，一把把趴跪在床沿的伙计双手抓着衣领给提了起来，“你说什么？”
店伙计已经六神无主，脸上头上都破了好几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才缓过气来道：“早上我跟老板去买菜，他开的车，刚走到十字路口，被一辆闯红灯的货车拦腰给撞了，撞的正好是老板那一边，车子全扁了，老板当场就……当场就……”
“人呢？现在人呢？”韩贵抓住店伙计衣领咆哮道，饭店里的进货一般都是准干爹自己亲力亲为，准干爹曾经告诉过他这主要是怕工人贪图小恩小惠进些抵挡便宜货，贪污几个钱都是小事，要是进了次货吃坏了客人肚子那就事大了，这关系到一个饭店生死存亡问题，所以准干爹一向很小心，非得亲自出动不可，他有一辆串河牌面包车，通常都是用来进货用。
军哥听到叫声朦朦胧胧坐起，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呢喃道：“在……在这呢。”
“哎呀！”
韩贵回头就是一脚，把军哥踹下了床，军哥顿时醒了一大半，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咋回事，咋回事？”
韩贵没空理他，死里逃生的店伙计带着哭音道：“在医院，出事后我就在路边IC卡电话亭打了120，打了110，现在那撞人的司机跟老板都在医院，医院说要通知家属，我……我不知道老板家属在哪啊，电话也没有，只能来找你……”
“走，去医院。”韩贵胡乱穿好衣服，对坐在床上还没有搞清状况的军哥道：“你留下看门。”拉着店伙计向外就走。
医院病房里除了几个警察和医生，还有个穿着便服的惶恐中年人，一进病房门，店伙计就指着那位中年人道：“就是他，就是他把老板给撞死的。”
韩贵眼冒绿火，冲上前去照面就是两拳，“开你妈B的车，眼睛长哪了。”
几个警察哪料到他进门就动手，一时没拦住，中年人虚脱似的坐在地上，嘴角淌血，自言自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已经被警察拉开的韩贵又要冲过去，三四个警察费力都险些没拉住，其中一位喝道：“好了，你就算把他打死，人就能活过来吗？”
韩贵一呆，转头轻轻问道：“死了？”
警察往病床上指了指，没有说话。
韩贵挣脱纠缠，走到病床边，准干爹眼睛闭着，脸上干干净净，雪白雪白，如涂了一层白灰的脸上多了好几条向外翻开的口子，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有的口子里还残留着没有被清除干净的玻璃渣子，亮闪闪，藏在翻开已成白色的皮肉里，说不出的诡异凄惨。
韩贵先是手在抖，接着脚也抖了起来，死胖子真死了！
韩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警察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都是旁边的店伙计在一边做的回答，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还是什么也没想，浑浑沌沌被警察牵上了车，而店伙计则留在了医院接受治疗。
等到了辉煌饭店楼下，韩贵才像是突然醒来，带着几个警察进了门，饭店里其他几个工人已经起床，或许是从军哥嘴里得到了消息，这时正聚在堂子里议论纷纷。警察进门就开始了解情况，逐一问话，可最终结果还是没有人知道肖志亮家属情况，更勿论是联系方式，而生前肖志亮也是从不用手机BP机的，在他身上也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最后，警察说要上楼去看看。
韩贵带着他们上了四楼，这里正是肖志亮住的地方，不过韩贵从来没有上来过。门是锁着的，问店里工人，却谁也没有这里的钥匙，警察也没有把肖志亮身上的钥匙带来，正准备派人去取，韩贵哐当一声踹开了门，首先走了进去。
一进房门，便能看见一副挂在墙上的大照片，看来是全家福。警察已经开始在房里找寻着，而韩贵进房后就一直望着照片发呆，心如刀割，不知道是否时间淡忘了伤痛，还是曾经年少无知，世上最好的爸爸过世的时候，他都不觉得有现在这么心痛。虽然平常跟死胖子大大咧咧，可正是这个都还没有诚心实意叫过几声干爹的人教会了他连亲爹都不曾教过的很多东西，是他在漫漫人生路上扶持了他韩贵一把，要不能他都不敢想，要在这个钢铁森林里厮混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有现在的局面。
他平常说的话，韩贵貌似左耳进右耳出，可哪一句他都记得，他说：胆小怕事未必不是福，胆大冲动必能是害。不是吗？韩贵想起了在韩家弯的点点滴滴想起了胡家村离开时的支离破碎，心如虫咬。
他也说过：有人说教的时候听听可以，但是别当真，因为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王八蛋往往说的大道理都是连他们自己也做不到的。
他还说过：人这一辈子求钱求权都不是错，但要记得留份善心，等到那一天闭眼时就不会不安乐。
他又说过……
不知不觉，韩贵模糊了双眼，使劲搽了搽，再变得清晰起来。
照片里，肖志亮还很年轻，起码比现在年轻十来岁，也不胖，跟他相依相偎的女人很美，两人都会心微笑，他们背后站了三个女孩，趴在他们肩膀上笑容烂漫，幸福而安详。
不知道过了多久，警察找到了电话本跟一些书信，说要带回去，韩贵点头说好。让他们先走，他还要在房里呆一会。
这一呆就一直到天黑，一天滴水未进，期间军哥上来了好几次，送水送饭，都见韩贵望着照片发呆，坐在正对照片的床上，连姿势都没变换过，最后一次上来，已经华灯初上，送上来的水跟饭，原封不动，倒是买来的两包烟一根不剩。
军哥在韩贵面前一地烟屑中走过来走过去，来来回回半小时，韩贵反应全无，军哥心痛地道：“贵，人是铁，饭是钢啊！别忘了你还得要林远大街小巷都传你的名字呢，你的理想，忘记了？你不吃饭哪行，你可不能这江湖都还没你的传说，你就……你就那个啥了对不……”
军哥真急坏了，这楼下还有一堆事呢，他又没长三头六臂，今天忙得是真没时间拉屎，抓抓头还待再说，这时，韩贵总算起身道：“走吧，我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