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迷蒙。
一弯上弦月悬于空中,山风凄凄,吹动浮云,清冷的月光忽隐忽现,将这死寂的夜衬托得更加神秘莫测。
光影斑驳的树下,一个身穿白衣、头发随意披散身后的人儿,猫着腰,踮起只着白袜的脚尖悄悄地钻进树林中。
即使是夜晚,那树梢上,一团团的果实仍清晰可见,它绿色的外壳在月色下发出阵阵寒光。
“啊!”踏出的左脚不小心踩到地上它的残骸,痛得她经不住轻呼出声,抱住脚一蹦一跳,找到了一棵树靠着。
“谁?”果林深处,一个低沈的男声传来,不大不小,刚好到达她所在的位置。
祝颜用袖子捂着嘴,紧紧咬住袖口,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我数到三,马上出来。”男子不疾不徐地开口。
“喵——”她移开袖口,灵机一动,学了一句猫叫,然后真如一只猫一般,伸展四肢,三下两下爬上了身后的果树。
尽管她一再地小心,但是月色朦胧,看不真切,她的头被突如其来的果实撞得满头是包。她屏住气息,好不容易爬到高处,却忽然听到——
“一!”
他开始数数了!难道是刚才他没听到叫声?
“喵——”祝颜往坐着的树枝末梢移了移,不信邪地又叫了一声。小时候爹说过她学得可像了,连福宝哥都被她骗过好几回,这一回她再叫大声点,清楚些。
这时,乌云尽散去,清辉遍地,连山风也弱了下来。
果林之中,倏然闪过一道银亮的白光。探出头发出猫叫的祝颜被这道光照个正着,赶紧闭上眼睛。再张开眼睛时,光线已经消失,她却发现了不远处的一个人,一个不可思议的男人……
祝颜拨开眼前的枝叶,以便看得更真切些。
那个男人的脸迎着月光,五官俊俏地像是画里的人。在这样迷蒙的夜里,他穿得一身雪白,上好的绸缎在月光上熠熠生辉,一头长发随意绑在脑后,额前的几束短发顽皮地在风中飞舞,整个人似梦般虚幻。
他的右手持一把利剑,正是那道光的来源,奇怪的是那把剑不像她在镇上的铁匠铺里见到的一样坚实,薄得像一张树叶,随着他的动作,剑身似流水一般,在月光下发出波浪般的光泽。她从未见过这么柔软的剑,好想拿在手里耍耍。
那把剑好像沾到了什么东西,他拿出一方白色手帕小心地擦拭着,从剑柄到剑尖,手帕立刻被染成了红色。
是血?!
祝颜吓得往后一缩。
方才,她不知为何一直辗转反侧睡不着,才会听到打斗声。声音并不大,但是自小在幽静的山里长大,对于异样的声音很敏感,尤其是深夜里,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能立刻吵醒她。
那时候,她明明听到了两个声音,较弱的那个声音还曾经求饶过,那个人呢,怎么会不见了?难道是被他——
“二!”他又在继续数了!难道他已经发现了她?
看看四周,她的上半身正暴露在月光中,惊得她马上把身体缩到树的阴影里。爹说过,江湖里的人都十分残忍,而且不可貌相。这个人看似光鲜正派,说不定也是个杀人如麻,满手鲜血的人!还是,小心点。
他低着头,嘴角微微上扬,不动声色地将擦拭干净的软剑插入鞘中,然后缓缓地转过头,像是在做慢动作般,视线从一棵树到一棵树,最后,停在她所在的树上,定在她的身上。
祝颜简直忘了自己有没有在呼吸,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考验她的煎熬一般,而他投向她的目光更像是要活生生地夺走她的心跳。她放在胸口上的手都快要被疯狂的心跳震得发麻,口干舌燥,更没有了开口的力气,只能呆滞地和他对视。
“三!”他冷冷开口,眼中寒光凛凛,只是看着她,也不动作,像面对一个垂死挣扎的猎物般,默默地观察她的反应。
他的嘴角似乎隐隐在动,是在笑吗?祝颜抱紧自己,看他的样子,是要杀她灭口吧,怎么可能在笑,一定是她眼花,如果一个人在杀人之前脸上还挂着笑,会更恐怖吧。
可是,又在动了,骗人的吧?
“喵——”就在祝颜自我纠结,抬起手想擦擦眼睛以证明自己的视力完好时,一声猫叫打破了两人间的僵局,也吓到了她。
她一抬手,一回头,脚下一个不稳,身体忽然失去了重心,往右边滑落。身体经过了重重枝叶,在落地之前,她能想到的事只有一件——被栗子砸到头真的好痛。
另一棵树上,一个枝头被压得快要折断,一只胖嘟嘟的灰猫蹲坐在上面,若无其事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哈哈哈……”看着躺在地上昏过去的祝颜,慕容宴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口。
他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风餐露宿,追踪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然后把他杀掉,现在居然还可以这样大笑。是他对疲惫和杀戮太过于麻木,还是,这个女人太有趣了?好久没有如此痛快地大笑了,他懒得去思考这些问题。
月牙儿勾起皎洁的笑颜,栗子在柔和的山风中轻轻摇摆,和着爽朗的笑声,让这座孤独深山这一晚不再寂寞。
第二日。
“啊——”祝颜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自从刚才醒过来之后,疼痛一波一波地袭来,先是腰痛,再来是背、脚,最难以忍受的是脑袋,大概是长了满头的包,稍微扯动头发都会引来一阵阵夺命的疼。待会要怎么梳头啊?
咦?好香的味道,是从哪里传来的?祝颜停住因为忍痛而扭曲的肢体动作,闻到这个味道,肚子立刻咕噜噜叫了起来。
家里明明只有她一个人住,怎么会有人生火做饭?难道是……昨晚那个人?她记得,她被小灶吓得摔下了树,然后就不记得了。可是,她现在躺着的是自己的床,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那……那个做饭的人不会是?天,他煮的东西该不会是……不会是?
“啊!”当祝颜鞋都忘了穿,脚步凌乱地奔进厨房时,看到满目的狼藉,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尖叫。
厨房里没有半个人影,好像是经历过了一次洗劫般,所有的东西都已经不在它原来的位置,七零八落地。灶里,火星仍炽,空气中还漂浮着几片羽毛,祝颜抓住其中一枚,狠狠握紧。
循着香味,穿过厨房,那个罪魁祸首正老神在在地坐在院子里享受大餐,而且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还有陪伴他共餐。
“小灶!”正是昨夜蹲在树上吓人的那只胖猫。
小灶被主人的一吼,吓得猫躯一震,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悠然自得地吃完了嘴里的一块肉,然后又叼起了慕容宴赏给它一只鸡腿,默默地走到了角落里,继续享用。
“喂!你……”祝颜移动身体,挡在男子和小灶之间,小灶怎么都不知道危险,这个男人又杀人又杀鸡,要是饿极了,把它也宰了吃怎么办?
他抬起头,如此近距离地对视,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模样,他嘴边长出的胡渣和眼角的疲惫,还有那双凌厉幽深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让她忽然忘了要说什么。
“我怎样?”像变戏法一样,他脸上的严肃和深沈瞬间褪去,幻化成了满脸的笑容,边说边眼带戏谑地上下打量她。
昨天夜里将她抱回来时,粗略看过她的面容,只知道长得并不丑。而今,在阳光底下,她的脸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不知是因为羞窘还是阳光,两腮现出红云,一双湿淋淋的大眼滴溜溜地乱转。虽比不上那些大家闺秀,也算是小家碧玉了。
“你、你在吃、吃什么?”他的眼神像是要透过衣服看穿她一般,她下意识地环抱自己,连声音都变得结巴。
“哦——”他似幡然醒悟般拉长语调,眉毛微挑,不在意地回道,“这是鸡肉,难道你不认识?我吃了,嗯……三只鸡。”
“三只?!”
“对,就在你的脚下。”
祝颜往脚下一看,自己踩着的全是还冒着湿气的鸡毛和零碎的鸡骨头。
“我的鸡!”她退后一步,蹲下身,捧起一把鸡毛,眼角泛起了泪光。这些不是普通的鸡,而是爹几年前从山里救回来的野鸡,长着美丽的五彩羽毛,没有人想过吃它们,它们就像小灶一样,是这个家里的一分子。
“凭什么?你凭什么杀我的鸡!”心中的愤怒一下冲上心头,祝颜抓紧手上的鸡毛,扔到他的身上,“禽兽!”
居然敢骂他?慕容宴敛起笑容,身体一闪,躲过她的攻击,“只不过是吃你几只鸡,你想要多少我可以赔给你。”
“赔?你赔得起吗?”不管扔不扔得到,她接连抓起好几把骨头和鸡毛朝他扔过去,“杀人不眨眼的混蛋!杀了人还不够,连我的鸡你都不放过!”
“你看到了?”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沈,任由一把脏物扔到他的白衣上。
祝颜浑身一僵,其实她什么都没看到,只听到了打斗声,看到了他在擦剑上的血。可是话就在喉里,却说不出来。他看人的样子让人浑身不舒服,明明长得衣冠楚楚,却阴晴不定,捉摸不透,也许是一时气火攻心,她居然想让他也尝尝害怕的滋味。
“对!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把一个男人杀了,还把他藏了起来,只要找到尸体,你就别想逃,县衙里 的捕快每天都会上山巡逻一次。”
她在说谎,他一眼识破。她就像一只正要振翅飞翔的雏鸟,既胆大冲动又带着畏惧,与他对话时敢理直气壮地跟他对视,一说谎,眼睛便不由自主地左瞄右看。
“看什么?”还以为他会吓到,没想到他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看,最不会说谎的她不会这么快被识破了吧?
“既然你都看到了,你口里说的捕快又没到,如果现在灭口时机不是正好?”他拍拍身上的脏物,悠悠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