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在世上，什么事情让你感觉到最爽？答案当然不会是女人。因为纵是再怎样激情火爆，都是在你已经预知的范围之内。所有肉体上的快感，不过你已知结果的证实。当然也不会财富。因为纵然是富贵再怎样逼人，你得到的也不过是虚空。就好像是你到达高潮时的剧烈宣泄，那种空空如也的感觉让你觉得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你填补。
真正的爽事，就是在你束手无策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收获突如其来，让你完全丧失了所有魂魄，彻底沉浸在这种巨大的惊喜之中。这种惊喜隽永悠长，远比世间任何事情都来得更加深刻。即便是你在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依然会觉得庆幸欢喜。
薛居正此时便是这样的一种心态。对于那种意想不到的灾祸，大宋不是没有能力救济，也不是看不到黎民的疾苦。问题是眼前正是筹备平定刘汉的关键时刻，积储各种物资哪里能够耽搁？手中实在是有些吃紧。凭空多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总归是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忽然听得赵德芳这般言语，薛居正心中骤然一阵惊喜。莫非这位殿下有心相助不成？这倒是件绝好之事。赵德芳既然能够花费偌大心力为边境百姓寻口饭吃，甚至连陛下都拉了助阵，当然也有可能出手帮南方百姓一把。眼见这次赏车，一干官员打破头了争抢购置，收获绝对是惊人之数。她一介女流，纵是身份尊崇，要那么多钱财做什么？
薛居正立即愁眉苦脸地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如今南方水涝严重，百姓多有流离，实在是苦不堪言。若不早日赈济，只怕不知多少黎民要枉送了性命。朝堂之上却不知该从何处筹集如此巨财，正是愁煞我等。眼前奇车虽好，可是心中总念了苍生受苦，哪里还有心思观赏？”
赵德芳哪里还听不明白，随口说道：“薛相忧民心怀实在令德芳敬重。德芳身为皇家子弟，如能相助，断不敢辞。薛相之意可是要德芳从这车辆售卖所得之中，拿出部分济民么？”
薛居正立时微笑着对赵德芳拱手施礼，目光之中满是赞叹，殿下果是上道之人。如此善解人意，破财为民，难怪过往纵是有些娇纵胡闹，陛下也总是包容了。如此良机，薛居正怎能错过，接口说道：“殿下慈悲心肠，某替苍生谢过了。如今殿下奇车动人，众官争抢，眼见收获非小。若是能够给出三……二十万贯，南方洪患便再不足为惧了。”他本来伸出了三根手指，想想不妥，急忙又收回了一根。万一赵德芳肉疼起来，岂不是好事成空？
赵德芳盈盈笑道：“薛相太过谨慎了。既是救助黎民，当然要周密齐备。灾祸横生，人心不稳，大宋不能光给了他们一口饭吃。救人救到底，总要帮了他们重建家园才好。有了生计，百姓才有安居乐业的希望。二十万贯哪里能够，五十万贯如何？”
啊，薛居正再也没有想过竟会是这样的结果。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瞬间便将他所有的矜持击得粉碎。纵是当朝宰相，此刻也浑然没有了半点气度。薛居正结结巴巴地说道：“殿下，殿下的意思是要给南方百姓五十万贯不成？”
赵德芳颔首说道：“薛相不信么？若是不够，德芳还可在给些。”
薛居正眉开眼笑地狂乱点头，口中说道：“够了，足够了。殿下恩德，泽被苍生。某这便奏明陛下，须得好好表彰才是。”五十万贯，这是什么概念？就是等闲州城一年的赋税也不足此数。若是由朝堂议论赈济如此巨财，只怕三司能将官司打到陛下面前去。纵是谏官也要活活扒了他薛居正的皮去。五十万贯，便是给禁军打上一个月仗也够了。薛居正一句也不敢多说，生恐惹了赵德芳不快，到手的巨财飞了去，那可就是要逼得自己撞墙了。
薛居正眼巴巴地望了赵德芳。此刻在他的眼中，赵德芳哪里还是人，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无量天尊，而且还是浑身冒金光的那种。难怪赵德芳横行汴梁无人敢惹。若是这般随手便撒出五十万贯，纵是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句也不敢多嘴？
赵德芳咯咯娇笑道：“我这身份还用得着表彰么？倒是薛相好大胸怀，心中为了百姓，堂堂宰相不惜纡尊降贵陪了我这女流小心说话，实在是了不起的品性。五十万贯钱财有什么打紧，只是……”
这一声拐弯出来，薛居正的心瞬时便揪在了嗓子眼上。五十万贯，五十万贯钱财便如一座金山，随了这一声只是，晃晃悠悠地在他头上停住了，再不肯落到怀里。薛居正登时便急切追问道：“只是什么？殿下有甚难言之隐速速说来，若有力可及处，本相一力承担便是。断不让殿下为难。”
赵德芳眼见薛居正惶急如此，不由笑道：“薛相也是知道的。所有车辆都是边境百姓之物，我不过是代为掌管罢了。莫说五十万贯，便是七八十万贯给了薛相我也是可以做主的。只是应人之事，须得尽职才是。不知薛相能够有什么恩德可以给边境百姓回报呢？”
薛居正登时便怔住了。这说法正是理所当然之事。这般巨财，若无好处，谁肯平白给你？总不能夺了边境百姓饭食，去赈济南方百姓去。可是自己纵是宰相之尊，参知政事，手里握着中书大权，却也当真没有什么好处能够给了边境百姓。无论财赋律令，都不是自己能够随心所欲的。正在惶急之间，眼见赵德芳似笑非笑的神情，忽然福至心灵，有了主意。转身便向不远处赵光义等人身前疾行而去。
“启禀陛下，臣有大事要奏。”薛居正躬身朗声奏道：“前日边境曾送来弩炮利器，言明是做聘礼之用。臣知陛下与武功郡王殿下已在禁军之中试验装备。既是已经收了人家聘礼，正应允人好事。如今德芳殿下已经归来，不如当面诏准，以全天家信义。”
赵光义和赵德昭正领着高怀德、曹彬一干人等兴致勃勃的观赏车辆。忽然听到薛居正这般说法，均是一愣。尤其是赵光义叔侄，私下已经将弩炮装备禁军，如今让人当面揭了出来，不禁都有些讪讪。
赵德昭皱眉说道：“薛相，当日金殿之中群臣商议，你不是说这是天家私事，与外臣无干么？如何今日却又旧事重提，翻了老账出来？莫不是薛相要出尔反尔么？”
“天子何尝有私事？”薛居正凛然说道：“五十万贯，德芳殿下要给臣五十万赈济南方百姓。如此既不误战备，又能造福苍生之事，如何可以当作家事？若是殿下能给我五十万贯用作赈济，臣便依旧当了天家私事。若是不能，五十万贯，臣当然要据理力争。”能够将官做到如此地步，薛居正当然不是傻子。这种事情怎么看都是好事。陛下准了，五十万贯到手，大把赈济派去，百姓感念，便是抓了大功在手。倘若陛下不准，自己宰相之尊，为了百姓便使些懑赖也是足以流芳史册之事。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无法接口。赵德昭哼了一声，一记白眼便砸了过去。五十万贯便可公事变家事，不是摆明欺负穷人么？而且还是当面相欺。五十万贯，你当是五十文钱么？莫说我这王府，便是官家一国之君，敢说这般轻易就撒出来么？便是欺负穷人，也没有这般明目张胆弄法。
高怀德皱眉说道：“薛相未免太过儿戏，当日既已说定，如何今日却又改口重提？薛相未免太过不自重。”
薛居正还未开言，赵德芳便笑盈盈地迎将上来，口中说道：“如何我的事情也要在群臣之中商议么？实在是令德芳惶恐。若是论到家事，德芳还该称呼姑丈才是。永能表兄也在边境，若是此次车辆有了收获，永能表兄护持边境周全，也该有些功劳的。”
此话便如一记闷棍一般，生生砸在头上。高怀德眼前不由一黑，登时无法再出一语。自家难事自家知。前日高永能在边境被耶律学古抄了老巢，所有积存辎重一并被劫。如今只能苦苦挣扎，活活从岢岚军牙缝之中节省填补。若是再有战事，哪里还用厮杀，只消围了岢岚军，数日之中便要支撑不住。
打了败仗事小，若是高永能误了军国大事，才是抄家灭族的大祸。高家若想福祚绵长，除了自己的余荫，还要高永能这代人能够不断地积累战功，迅速崛起。数代人接连高官厚禄，功名显赫，才能造就一个世家大族。可如今高永能在边境便如乞丐一般精穷，莫说胜仗，就是维持度日也是极其艰难，哪里还能立下功劳？
赵德芳言下之意非常明白。若是顺了口风说话，只怕车辆收获之中便可周济高永能一二。倘若赵德芳也顺手撒个三五十万贯钱财，高永能一切窘迫立时可解，再无忧患。何去何从，便是傻子也要明白如何取舍了。
高怀德哪里还敢迟疑，随即转了口风，凛然奏道：“然天下苍生何等至关重要？我等自追随太祖皇帝以来，浴血厮杀，百战艰难，不正是为了大宋子民么？眼见百姓疾苦，莫说颜面，便是丢了性命又当若何？若论德芳，臣也算至亲长辈。既是用了人家聘礼，哪里还有反悔之理？臣情愿陪了薛相不自重，恳请陛下诏准。”
莫说赵德昭，便是赵光义也险些一口啐了出来。有这般恶心人的么？人家薛相好歹是得了五十万贯承诺，欺负穷人也就算了。你高怀德连钱财踪影尚未看到，腆着姑丈之脸便冲了出来。便是穷人，也不能这般无耻。
赵德芳在一旁却是笑盈盈的说道：“姑丈这般着重德芳之事，德芳实在惶恐。都是自家至亲，德芳有了好处，如何敢忘了永能表兄？待回到边境，德芳便给永能表兄送上一百万贯钱财劳军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