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美人深夜驾临和音宫,莫非有何要事?”贴身侍婢羽裳扶着王洛芷,警惕环视一周,压低声音提醒王洛芷:“夜露风大,娘娘是否请蔡美人进偏殿说话?”
王洛芷点点头,掩不住的疲惫之色:“本宫刚刚照顾楷儿睡下,未知蔡妹妹深夜而来,失礼之处还请妹妹见谅。”皇三子受凉病倒,皇帝因着上次之事,看望一次便不甚关心。想必她为了儿子宫里宫外受人冷眼,殊为不易。
苏湘想起她的失宠与自己有关,更觉惭愧。“姐姐哪里话,事发紧急前来叨扰,是妹妹的不是。”见她形容憔悴精神不振,便不多绕圈子客套,直截了当问道:“适才我宫人楚亭形容鬼祟来姐姐宫里,似是送来了什么东西,不知姐姐是否知情?”
王洛芷怔了怔:“楚亭?我一直在楷儿身边,并未见到什么人出入。”目光询问羽裳亦是摇头:“奴陪在娘娘身边,未曾见到旁人。容奴问一问守夜的宫人,再来向二位娘娘禀报。”
王洛芷缓缓点头,叮嘱道:“今时不比往日,和音宫只怕处处是他人的眼线,你问话须得谨慎,切不可令人察觉了动机。”说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郑重道:“本宫亦发觉一事,正想请妹妹一叙。”手指处却是皇三子此前居住的偏殿。
苏湘不明就里,又不便开口相询,只得随她曲曲折折绕到殿后。几根粗壮的木料与卸下的半扇门堆在后院一角,锯子、斧子撂在旁边,一派劳作未完的景象。风呼呼穿过殿堂,剩下的半扇木门吱吱呀呀发出怪响,冷月凄凉,彻骨萧瑟。
“让蔡美人见笑了。”王洛芷瞟到苏湘同情的神色,愈发忿忿:“皇后娘娘说皇四子年幼体弱,理应先修复汉舒宫,直耽搁了六七日,才派了三五个匠人来和音宫,弄得四处狼藉。”忽地轻蔑一笑:“不过若非她有意怠慢,原不至让我发现了她的奸计。”
苏湘面带迷惑之色望着她,却不插话。
“蔡美人请看。”王洛芷指着一株粗壮的松树:“那日狂风大作,倒下的树枝压在偏殿房梁上,原本并未造成损伤。我当时好不容易入睡,宫人们不敢打扰,便由羽裳带领四处细细检查,确定无虞后留下三人守在殿内,本以为万无一失。”
她走上几步,绕到门后,抚着一处不甚明显的裂缝,恨恨道:“谁知这条大缝正在楷儿床后,一夜寒风侵袭,楷儿身体不支感染风寒。”她用力一捶门:“偏生留守的宫人们各个睡得烂熟,连我这个做娘的都未曾听见楷儿一晚啼哭。”
借着稀薄的月色,苏湘依稀见她攥紧双拳,目光灼灼似要泣出血来:“我审问了一天一夜,宫人全都一口咬定那晚并无这一条裂缝。后来盘问一个年轻不经事的修葺匠人,终于说出此缝裂口整齐,并非树木倒塌所致,乃是人力而为。”
苏湘心头一震:“这么说来,当晚宫人岂非都被下了昏睡的药?恐怕连姐姐也……”王洛芷虽然暂时失宠,毕竟身份地位不容小觑,除了皇后与郑明瑶,断无人能作此谋划。“姐姐心中可有怀疑的对象?”苏湘知皇后嫌疑更大,有意试探王洛芷。
“怀疑?除了王燕莹,还有谁能在一夜之间麻翻我宫里人,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劈开一条裂缝?张怡露自己的孩子尚且照顾不过来,何来精力陷害和音宫?明瑶虽与我争斗,总不至于谋害我的孩子。”王洛芷气愤之下口不择言:“只有王燕莹,不知在我宫里布下了多少眼线。可恨我一时势衰,不能揭下她的面目。”
“娘娘切勿动怒。”羽裳忙扶住王洛芷,有意无意斜了苏湘一眼,劝道:“猜测罢了,万一传到皇后娘娘耳中,岂非对娘娘不利?这几日皇三子日趋康复,娘娘又渐渐得了皇上欢心,还怕以后不能为皇三子报一箭之仇么?”
苏湘听她语中大有见疑之意,解释道:“我过去与皇后娘娘交好,本是以为她心存良善,谁知……妹妹算不得无辜,亦为自保谋划过他人,却不忍对稚龄幼子下手,更不愿为人棋子。张修仪产子,皇后娘娘为保皇长子地位不择手段,妹妹愿助姐姐卫护皇三子。”
“无辜,宫里哪一寸地砖没沾过血?谁敢自称清白无辜?”王洛芷冷冷一笑:“王燕莹惯会摆出一副和善面孔,莫说妹妹,便是我刚进端王府也被她骗了过去。”她握拳猛力在墙上一击,抱恨无穷斥道:“若不是中了她的圈套,我与明瑶怎会势如水火?她在一旁挑唆我二人争风吃醋,自己坐收渔利诞下皇长子,可是欢喜得很哪!”
苏湘静静听着,王洛芷深恨皇后,原来除了皇子夺权,还有这一层原因。她与郑明瑶同出自向太后身边,似有一段姐妹情。如今一人锁在深宫形单影只,日日夜夜守着铜壶滴漏不能入眠,想必怀念姐妹灯下闲话的惬意吧。
苏湘愈加同情王洛芷,想了想道:“现下一切以皇三子为重,妹妹有个疑问。”她看了看王洛芷投来的疑问目光,浅浅一笑接着道:“费尽力气劈开一道缝,只为让皇三子受凉,未免有些说不过去。皇三子非婴孩,断不会因一夜寒风侵骨病重,这样的安排似乎有些奇怪。”
王洛芷一凛,神色顿时凝重:“妹妹所言正是。我只顾着心疼楷儿的身子,全然没想到这一层。楷儿虽受了风寒微微发烧,到底不是什么大事。若是换成我,既已麻倒一大片人,干脆暗夜里一刀结果了皇长子的命,岂不干净利落?”
苏湘无言,不愿接残杀幼童的话头,稍微转口:“这样的招数用来对付皇四子,似乎更合适。只是张修仪狠辣、郑婉仪精细,若是闹到皇上面前,恐怕不好收场。依着皇后娘娘此前的暗示,她更在意皇四子而非皇三子,却这般设计,着实令人想不透。”
王洛芷若有所思喃喃道:“除非楷儿的病乃是引子,她想借楷儿的手害皇四子……”
苏湘与她俱是大震,不由露出恐慌的神情,四目相交,谁也猜不透皇后的打算。
王洛芷沉默良久,对苏湘勉力挤出一丝微笑:“多谢蔡美人提点。我一心系在楷儿身上,中了他人圈套而不自知,当真危险。”
苏湘长叹一口气:“恐怕不仅娘娘,连我也糊里糊涂掉进了皇后的陷阱。楚亭深夜出没和音宫,若非为了将我一同拖下水,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顿了顿,语气愈发颓唐:“可直到现在,我还不知她打算如何陷害我,为人鱼肉而无力自保,不如不知。”
王洛芷不服气哼了一声:“我便不信,竟让她王燕莹一手遮天?小时候父亲依着乡俗令我抓周,我一手便握住九连环,没几下子便解下九环。那么复杂的东西我都能应付,还怕她王燕莹不成?”解九连环本是她最大的爱好,不留神又在苏湘面前提起。
苏湘突然“啊”的一声,拊掌叫道:“乡俗,百家衣!”急急握住影言的手追问:“莺语说楚亭随身带着软包来和音宫,是也不是?”影言被她问得莫名其妙,记得莺语的话,点点头。
苏湘更是激动,转而握住王洛芷,一急之下忘了压住声音:“姐姐快检查皇三子的随身衣物,看看是不是少了什么?”春夜微寒,她的面孔却因激动微微散着热气,不顾地位高下忙忙催促王洛芷:“快去快去,迟了便来不及了。”
王洛芷见她忽然急切,一面吩咐羽裳一面忍不住追问:“百家衣?便是王才人那日提起的可笑玩意儿?莫非是王燕莹安排她在皇上面前谈起的?”嘴角一斜忍俊不禁:“我拣了王燕莹当初送的贺礼,一水儿簇新。也让她看看,这么多年,她的东西我可从来不敢让楷儿碰。
苏湘没心思听她与皇后玩心计的小事,四下张望着羽裳的身影。她一手扶住影言的肩,重复问道:“你记得没错?果真是一个软包?”
影言点点头,不解其意,温言安慰道:“娘子莫急,羽裳姐姐已经按您的吩咐去寻了。您且放宽心,楚亭只进来一会儿时间,想来做不成什么事。”
王洛芷回过神来,不满地插话:“到底出了什么事?妹妹总该把话说清楚。总是在我宫里发生的,我也逃不脱干系。妹妹若是猜到王燕莹的打算,合该与我说明。”
苏湘心中虽急,亦知王洛芷所言有理,少不得附耳一一解释。王洛芷听着听着,慢慢变了脸色,反手一把攥住苏湘的手腕,嘴唇颤抖:“你可确定?王燕莹当真这般毒辣?”
苏湘摇头道:“我也只是猜测罢了。只等羽裳回来,一切便见分晓。”
话音刚落,便见羽裳从破败的门后转身而出,脸色十分难看,对王洛芷行了一礼:“娘娘,皇三子贴身小衣少了两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