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湘警惕地望着乔如薇，冷静不失温和：“你为什么要替我说话？适才情势紧急，但你并非看不清楚，为何要在皇上面前说谎维护我？”乔如薇与她素无交情，无缘无故送她一个大礼，在人心难测的深宫中，苏湘实在不能不留个心眼。
乔如薇无奈地看了看她，仍是一副娇怯怯的模样，语气却变得坚定：“蔡昭仪说的不错，我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所以知道蔡昭仪并非不想救我。蔡昭仪心思良善，与皇后娘娘交好，臣妾信得过您，故而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娘娘不必多心。”
她这么一说倒显得苏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免尴尬。乔如薇想到此节，面上一红，急急解释：“嫔妾不愿蔡昭仪被人误会，并没有其他意思，我……”
苏湘忍不住扑哧一笑，不理会乔如薇错愕的表情，牵过她的手，笑道：“乔妹妹心地纯良，我怎会不知？不过在后宫见识人多了，不免多问了几句，妹妹勿怪。”手指拂过她如瀑青丝，悠悠神往：“曾几何时我也像妹妹一般，以为我待别人好，别人也不会负我。”
乔如薇脸色愈红，埋头不语，苏湘话题一转，趁其不备单刀直入：“既然这般，当初妹妹怎会被皇上看中？明人不说暗话，皇后娘娘多妹妹心存芥蒂，人人看得出来。我与娘娘交好，不能不多嘴问妹妹一句：个中是否还有其他的原因？”
后宫女子皆存了为妃为嫔之心，何况乔如薇美若天仙，就算故意勾引皇帝也不足为奇。但苏湘与郑明瑶相识已久，知道她并非小气之人，何以对乔如薇冷淡如斯，甚至不顾赵佶的面子？她思前想后，唯有杀乔如薇一个措手不及，或能探知真相。
乔如薇欲言又止，为难地朝郑明瑶的方向侧了侧头。苏湘会意：“夜深了，不如我送妹妹回去，也好让皇上放心。”一路走一路聊或许是套话的更好方式。
汉舒宫越来越近，苏湘仍旧默然不语，等着她先开口。一阵悉索，似是乔如薇深吸了一口气，娓娓道来：“当日我正在花房侍弄花草，突然一只雪白的猫儿跑来，没头脑撞到我怀里。我怕它乱跑弄坏了花草，又怕惊动了娘娘，不敢声张，悄悄抱了它想去后院放生。谁知刚到后院，便见皇上和太后一行人过来，正在寻我怀中的猫儿。”
苏湘大略猜到七八分，却不插话，静静听她讲述前因后果。
“太后看见猫儿高兴得什么似的，说它是先帝留下来的，当时便要重赏我。我不过偶然撞见，哪里有什么功劳，就推辞了几句。哪知太后更高兴，一个劲地夸我，细细问我名字、籍贯，还赞我生得美貌，说我抱着猫儿就似一副什么什么古画。”
苏湘暗自思忖，就算赵佶对乔如薇浑不上心，听到古画两个字也非得多看她几眼不可。接下来的事更加顺理成章，想必乔如薇不好意思细说，苏湘皱眉想了一会儿，插话道：“你此前与太后可有来往？”无缘无故狂赞一个宫婢，若说没来往恐怕谁也不会信。
乔如薇听到这个问题几乎要哭了，苦着脸道：“皇后娘娘派我给太后送过一次花儿，普通对答了两句，我连头都不敢抬，太后的面都没见着。仅此而已。我也想不通为什么太后在皇上面前为我说话。蔡昭仪，我句句实情，娘娘您一定要相信我啊！”
苏湘勉强笑了笑，沉思不语。她看乔如薇心急不安的模样，不似作伪，或者事情真相确如她所言。刘太后或许看中了乔如薇的样貌，又知她是郑明瑶身边的人，因而暗地留心。王燕莹死后郑明瑶登临凤座，少不得接手六宫，再加上寿庆公主的事，刘太后为防万一先下手为强，从郑明瑶身边培养自己的人也不足为奇，可她为什么偏偏看中了乔如薇？
“皇后娘娘一直对我照顾有加，如同亲人一般。我误打误撞得了皇上宠幸，如今又怀有身孕，实在对不住娘娘。”乔如薇黯然抽泣：“我决非心怀叵测之人，从未想要勾引皇上。如今娘娘与我生疏冷漠，令我伤心难过夜不能寐，求蔡昭仪娘娘援手！”
勾引赵佶还在其次，偏生牵扯到刘太后和猫，一点一滴都实实踏在郑明瑶的死穴上，她不想讨厌乔如薇都难。苏湘抿紧嘴唇，目光灼灼。缜密的安排、时机的掌控、对赵佶的了解，除了刘太后亲手布置，还会有谁？郑明瑶不会不明白。
苏湘拍拍乔如薇的手，安慰道：“皇后娘娘因着寿庆公主一时想不开，想必你也明白。放心，皇后是明理之人，早晚必能原谅妹妹。”话虽如此，苏湘心里知道，就算郑明瑶不介怀乔如薇，当着刘太后的面也非装装样子不可，将计就计方可扭转局势。
乔如薇张张口想说什么，忽然一个女声从远至今，伴着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身着浅粉色宫装，扑上来抓住乔如薇的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打量，叠声道：“你摔倒了？怎么样？有没有事？可吓死我了！”
乔如薇温言道：“放心，我这不是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猛然想起苏湘正在身边，不好意思地牵过少女的手，低声道：“蔡昭仪见笑了，这是我的好姐妹韦柔菁。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没规矩惯了，一时忘了娘娘还在，求娘娘千万不要怪罪。”
后宫等级森严，宫婢与妃嫔不讲尊卑罪名可大可小。苏湘好不容易看到一幅姐妹相亲相爱的画面，不忍破坏，笑道：“我羡慕你们感情好，不忍心打扰。你们慢慢叙旧，我先行一步吧。”
经过韦柔菁身边，苏湘忽地一怔，脸色微变，追问道：“你叫韦柔菁？姓韦？”
韦柔菁吓得手足无措，一边拼命摇手一边道：“奴叫韦柔青，不是菁，柔菁是在家里时的小名儿。奴不敢冲撞太后娘娘名讳，已经改了名。”
苏湘知她会错了意，懒得解释，仍是追问：“你姓韦，吕不韦的韦？”
乔如薇看不下去，挺身而出，温婉的话语中夹着几分英气：“韦姐姐确实姓韦。若有什么地方惹得蔡昭仪不高兴，嫔妾愿意一力承当，还请蔡昭仪不要为难韦姐姐。”
苏湘若有所思，下意识点点头，喃喃道：“姓韦，这么说来……”忽然意识到乔韦等人还在身侧，解嘲地笑了笑，对惊魂未定的二人道：“无事，想起一位故人罢了。我还要回端凝宫瞧皇后娘娘，就让韦娘子陪乔修仪回去吧，姐妹间多聚聚总是好的。”
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乔如薇不解其意，唯唯答允，扶着韦柔菁缓缓离去。苏湘默默叹了一口气，历史无常，风云变幻，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她能做些什么呢？
苏湘心事重重往端凝宫的方向，夜黑风高，只命影言点起一盏小灯，挑了在前面引路。忽见几个男人行色匆匆，正从对面而来，影言避之不及，险些撞了个满怀，满面通红避在一边，不悦地喊道：“是谁？大晚上在宫里乱跑，还有规矩没有？”
来人不明就里，愣了愣道：“小的一时心急，冲撞了小娘子，望娘子勿怪。”
苏湘见他似从端凝宫出来，留了个心眼，吩咐道：“无事，既是不小心便算了。夜间在宫中行走，合该处处小心，万一遇到什么人，难免惹祸上身。”顿了顿，加重语气道：“尤其是位高权重的妃嫔，越怕产生不必要的纠葛。大人不为自己，也该为旁人想想。”
男子听她话中有话，一紧张冲口而出：“小的是皇后娘娘的家人，奉了皇上圣旨为娘娘送些家乡特产，不敢纠缠别人，娘子切莫误会。”
家乡特产？宫里什么东西没有，还用得着大晚上特意来送？又怎会没有一个宦官引路？光凭这几点足以治他的罪，若有人添油加醋在他身上动了手脚，只怕郑明瑶亦要被牵连。
苏湘不过顺口引了一句，他便把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倘若遇上别有用心之人如刘太后，岂非主动将把柄送到他人手中？苏湘皱眉，暗暗瞅了他一眼，果然是个十来岁不通事务的年轻孩子。这样的人冒冒失失闯进宫，真不知郑家人怎么想的。
她联系一月来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不简单。桩桩阴谋或大或小，无不冲着郑明瑶和她两人而来。苏湘仿佛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暗地布置好一切，撒下一张大网，无声无息密密裹住了她，而她仍浑然不觉。
“既然你从端凝宫出来，不妨再同我过去一趟，也算我带你认认路。”苏湘一眨不眨盯着他，嘴里吩咐，如果他是假冒的，必定会露出马脚。
那人被苏湘猛然一问，不禁张口结舌，结结巴巴道：“什么？再去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