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西月与丁小伍并肩穿过月洞门,谈笑风生,都露出嫉妒的神色,尤其是赵曙,看丁小伍时,心里硬是多了几根刺,扎得生痛。
丁小伍受到胡大人赏识的事昨夜在衙门里哄的传开了,众人都在猜测着,这大捕头的位置,估计要落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子身上去了。
西月不解众人那异样的目光,而目光的焦点是身边的丁小伍,甚是诧异,悄悄的笑问,“小伍,你变俊了么?怎么大家都那样看着你?”
丁小伍摇摇头,一边推开西厅门,让西月进去,一边盯着她的脸说:“大家都在猜测谁会坐上捕头的位置。”
西月在桌前桌下,见桌上新摆了个纹着水仙的圆肚花瓶,里面插着一束鲜花,随意的拨弄了花朵儿,淡淡的道:“你真的不愿做?”
丁小伍坚定的摇摇头,端起桌上的茶壶,只顾往杯子里倒茶。
西月轻叹一口,心里却松了口气。若真把捕头的位置给他,她就是徇私了,而众人定然不服。她两手围着花瓶肚儿,伸着鼻子,嗅了嗅那带着晨味儿的花朵,瓣儿上还带着些水滴。
她轻轻一笑,“那你做我的小秘吧!从今后只需听我的吩咐做事!这个捕头我会采取公平的方式选出来。”
丁小伍楞了楞,她偶尔说的词很奇怪。据他所知,原临国没有小秘这个职位,但他能听懂后一句话。“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做大人的随从?”
西月眨了眨闪亮的大眼,随从?听起来好像低人一等,本来想升他的。“名义上你还是捕快,只听我的吩咐即是。”
丁小伍点了点头,拿起桌上叠得长方的信展开,递给西月。
西月喝了口茶,接在手里,默默的看完了,秀眉暗蹙,喃喃的道:“他竟还经营赌坊?”
昨日看见陈金贵,只觉得他是个恶霸,查他不过是想找些罪名灭了他的气焰,这下可好,当真找出他的罪名来了。不过经营赌坊也不是什么大罪,依原临国的律典,该抄没他的财产,牢狱一年。
丁小伍点点头,说道:“嗯!你刚到任不久,还不知道。他经营赌坊的事在坊间流传已久,衙里早有耳闻。只是赵家在县城里财大势大,他哥哥又在吏部任职,因此没人敢去招惹他,他便愈发猖狂了。”
西月闻言,微笑哼声,没人敢招惹他么?她可没怕过谁。
她喝了口茶,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再拿起信瞧了瞧,眼睛瞪得大大的,凝思片刻,指着上面的两个字问道:“赵捕头赌钱么?”
丁小伍不解的看着她所指的两个字,说道:“赵捕头好酒,却从不赌钱。难道你怀疑赵捕头的死?”
西月点点头,她突然有种直觉,赵捕头的死绝非自杀。“派人去赌坊查查,赌坊的酒是哪家的,还有,赵捕头是否赌钱。”
丁小伍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出去,被西月叫住,“只可悄悄暗访。开赌坊的狡猾得很,不要惊动了他。去吧!等我写完公文,陪我出去街上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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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兰!春兰!”西月瞧了瞧桌上的杯子,空空如也,今天这丫头到哪里捉螃蟹去了,也不来倒水。
“秋菊!”
李婶拄着拐杖从帷后慢腾腾的出来,笑得满脸堆起皱纹,说起话来有些接不上气。
西月叹了口气,如此老妪,该回家安享晚年了,为何还要强撑着在衙门里做事呢!她不想走,自己也不好赶她走,昨天她孙媳妇娘家把家传宝贝都送自己了,自己就更不好意思解雇这个老妇了。
“李婶,你歇着吧!春兰和秋菊呢?”西月起身接过她手中颠簸摇晃的茶壶,扶她在椅子上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茶。
李婶坐下,把拐杖放到一边,双手接过茶杯。“她们两个去给西院的客人送点心了。大人,老妇斗胆问一句,那两个哥儿是你的亲戚么?”
西月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不是,普通朋友。李婶怎地这样问?”
李婶睁着双昏暗的眼睛,细细抿了一口茶,半响,扬起脸:“不是么?怎地和大人一样,都长得那样俊啦!比我家巧翠还好看!”
西月扑哧一笑,长得俊的都是一家人么?李婶在衙门里待了一辈子,估计是老了,痴了。“我昨儿个在孙铁铺见着你家巧翠了,模样儿长得标致,又十分能干,李婶好福气啊!”西月回想了一下,孙巧翠那模样还行吧,不过比起小葵来,终究是差了些。
西月这一说,就打开了李婶的话匣子,老人说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幸而他孙子旺儿与孙媳妇巧翠的故事并不乏味。
西月乘机问了些孙铁匠妻子的事,可惜李婶知道的并不多,只说孙铁匠一家原先并非是乐山县人,他的妻子姓柳。
两人正聊着,一人慌忙跑进来。李婶见西月有事要办,便关了话匣子,退避而去。
“大人,刚刚后牢传来消息,说赵家小姐在牢里撞墙寻死。”
西月闻言一震,“啊!死了没?”
“没有,只是撞破了头,又不肯走,只说要见大人。”
“走吧!”西月也很想看看,这姑娘是唱的哪出啊?赵夫人的罪都是铁板钉钉的了,即便她赵小姐孝心再大,这寻死觅活的闹,也太过了吧!况还在牢里头,赵家这样的豪门大户,出了人命案子,出了杀人凶手,本就够丢脸了。这赵小姐看上去文文弱弱、知书达礼的,不像是个不安分的人啊!
两人穿过东院北边上的小角门,走过一条小道,便到了乐山县的牢房西门。
这座牢并不大,但其围墙却砌得高大厚重。为了熟悉这个地方,西月曾来过一次,只觉阴森森的,给人感觉很压抑,那次只走到门口便折了回去。
两个守门的见西月到了,忙打开铁门。门内联通着一条阴暗的游廊,倒是干干净净的。两人一直走到值班室。值班的两个狱卒向西月行了个礼,西月问了问里面的情况。
那两个狱卒说,赵小姐和她的丫头刚到不久,正和赵夫人聊着什么,突然就哭了起来,她那丫头和赵夫人都在一旁劝解,赵小姐不知怎地,突然从站起来,冲着墙石上撞去。正好两个狱卒在里面,劝解了半响,才止住哭声,只说是要见大人。这会儿两个狱卒守着,正在里面下面坐着呢。
说完,西月吩咐两人好好值班,便和那报信儿的狱卒进了牢里。牢虽不大,只七八十间,却关着三百多号犯人,只有死囚是单关着的,其他牢里都挤着一大堆犯人,臭烘烘的。
赵夫人享受的是特级待遇,她的单间牢房是南边尽头一间带窗的石屋。那狱卒领着西月,朝南直走,旁边是两排用木柱子隔开的牢房,房顶上开着几个天窗,金黄的阳光投下一束来,站在中间,却觉得两边更加的黑了。
西月朝前走着,一边打量着两旁的牢房,竟然无一是空的,叹了口气,想不到小小乐山县,犯人还真不少?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蓬头盖面的,身上穿着脏兮兮的白囚衣,摆着各种姿势,他们都不认得西月,并不理睬她。
西月又看了两眼,便加快了脚步,径直朝南走去。
赵夫人的门前守着两个狱卒,门正开着,里面传出呜呜的哭声。
西月进了门,只见屋里靠后墙摆着一张朴素的软榻,上面一床绣花的锦被。旁边置下一张四方的桌子,两条板凳。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一套青花瓷的茶具。地上搁着个偌大的食盒。赵宜凝母女两个正歪坐榻上,抱座一团,呜呜的哭着,丫头桃香正在劝解二人。
狱卒站在门口叫到:“赵小姐,快别哭了,大人亲自来看你了。”
桃香见了西月,慌忙行了个礼,使劲晃了晃赵宜凝的肩。赵宜凝方与她母亲分开,停了哭声,试了试眼角的泪,给西月行礼。
西月见她抬起头来,不由得一震,只见她双眼深陷,眼皮红肿,脸颊消瘦而苍白,嘴唇青紫,额上的刘海粘着些血,粘到了一块儿。半个月前还是个娇滴滴的样儿,如今却是这般憔悴的模样,怪惹人同情的。
赵夫人礼毕,强笑着说:“多谢大人厚爱,犯妇感激不尽。小女年幼无知,给大人添麻烦了。”
西月笑笑,看了看赵夫人那身深紫色绣菊锦衣,说道:“赵小姐知书达礼,对你又如此孝顺,才让我感动呢!”
赵夫人只是堆笑点头,而她那轻轻一叹却没逃过西月的眼睛,看来这赵夫人刚刚定然与她女儿发生了争执。她本不想管人家的家务事,但既然把她叫来了,她就不得不弄清楚。
西月看她们三人说了半天客套的话,便吩咐狱卒在门外远远地守着,方对赵小姐说:“你请我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若是不想让狱卒们听了去,我已经把他们都支开了,若是不想说了,那我可就走了。只是你以后可不能在这里胡闹,否则本官可就收回对你母亲的特别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