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回到衙门,李婶早睡了,春兰秋菊把西月扶到净月院,西月便装睡了。西月在倚红楼听到那番话,这会子哪里睡得着?待两个丫鬟走后,便起来对着窗寻思。
还在京城的时候,西月倒是偶然去茶楼时听人谈起过。原临国原有四家四门,曾名噪一时。四家是水、云、舒、柳,四门是凌、虞、丁、高。其祖先皆是开国的功臣,四家的祖先原是文臣,四门的祖先原是武将。两百多年前,天下安定之后,这四文四武便功成身退。四文经商,四武开馆授徒,便成就了四家四门。
如今已过两百多年,四家不过舒家还有些侯门巨贾的样子,其余三家早就败落了。而四门中只高姓一门在五十年前的叛乱中灭了门,其余三门皆在那场叛乱中受到嘉赏,只是三门缺一门,之后便再无人以四门相称。
凌门从建门之初便与皇族关系密切,专门为皇族训练人才。如今天下太平,其势头看上去倒不如在江湖中叱咤风云的虞门强劲了。而丁门,作为那场平叛的主力军,损失惨重,听闻当家人心痛之余,遣散众弟子,转而经商,倒挣下了一番庞大的家业,只是再无人称其为丁门了。
西月偷听到龙子霄称丁小伍为丁门四公子,心下奇怪。即便丁小伍是丁家四公子,照理,如今也不应该被称为丁门四公子才对。更何况,丁小伍虽然相貌清秀,但其气度神态,虽比其他捕快不同,但却不像个侯门大户的公子。
但听两人的语气,丁小伍确实是丁门四公子。好吧!就算丁小伍是丁门四公子,但他待在县衙的时间也有一年多了,而自己才来一个月不到,他隐藏自己的身份应该不关她的事。
倒是另外两个人的身份更加可疑。赴任途中,刚出京城就遇到龙子霄被三个黑衣人追杀,救了他一命,后来竟是来了乐山县。几天前被围杀,受伤中毒,又救了他一命。那个凌东宇倒是个武功高强的,只是到了乐山县才见着他,他对龙子霄又是保护,又是教训的,两人不知是何关系。
西月突然想到与皇族关系密切的凌门,而龙,刚好是当今皇族的姓氏。心里一惊,歪扭着的身子突然僵得笔直。
······
听过那一番话后,虽然知道了丁小伍的身份,西月面对他时,只是多了个心眼,却也并未在面上表现出什么异样来。其实,她做官不过是履行约定,如今也不过半月,新鲜劲儿还没过,想着事事尽职尽责罢了。想了一夜,她算是想明白了,管他这三人是个什么身份,都不关她的事,待她完成约定,拍拍屁股走人,谁管他这些个俗事。
打定主意,她一觉倒是睡得安稳了。早上起来感觉浑身充满力量,身子也轻盈了不少,似乎空性仙气又多了些。
略看了看峰的伤,嘱咐青儿好好照看、别出屋之类的,西月便出了园子。刚进后院,便瞧见丁小伍了。他深深的看着西月的眼,见她仍是那样笑着,并未有任何异样,才放下心来,想来她昨日真是醉了。“昨日醉了,这么早起来可有不适?”
西月抬臂伸指,按了按太阳穴,有些赧赧的笑:“只是微微有些头昏而已,不碍事。你瞧我这酒量,昨夜没扫了大家的兴吧?”
丁小伍摇摇头,眸子里透出一股清澈,嘴里吐出的声音却十分清脆爽朗:“哪里,我一喝酒便红脸,平日里总是不敢喝酒的,幸而今天早上这红消去了,不然怕是不敢出门,岂不误了大人的差事去。”
西月想起他昨日替她挡酒,感激的看了丁小伍一眼。便进了后堂,转入西厅,关了门。问道:“昨日派赵曙跟着陈金贵,可有什么发现?”
丁小伍也转念到公事上来:“他昨日先去红方酒楼喝酒,接着去了南街听说书,之后便回了赵府没再出来,倒是安分了一天。至于吴师爷,听说他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在衙门里头做事,二十五年前,吴信义做县令时,才把他提为师爷。昨日清晨,他从草乌巷里头出来,手里提着个食盒,拎着一壶酒。奇怪的是,他先绕到玉安街,然后从小巷子里进了牢里头,我刚想进去看看,他就出来了。看样子,他跟两个守卫很熟,有说有笑的。”
西月拨弄着瓶里滴着水珠的粉白色花朵儿,看似专注,却是拿余光去瞟眼前的丁门四公子,却见他看她的眼神里闪着恭敬,并无其他多余的杂色,接口问道:“之后呢?”
丁小伍眉头稍皱了皱,露出不解的神色,“之后他又回到了草乌巷,却没进家门,直接到长乐南街回了衙门。”
长乐南街是衙门前的一条宽阔笔直的大街,南北走向,玉安街在长乐南街南边,乃是东西走向。吴师爷若要从家里到地牢,最近的路便是直接到从草乌巷出发,走到长乐南街,直接进衙门,从衙门东院小路进牢房。他也有六七十岁了,腿脚本就不便,还要绕远,全没有道理,因此丁小伍才觉得有古怪。
西月摘掉两片枯黄的叶子,便回到案前坐下了,看了眼堆在案前的一叠文书,全不想翻动,只往椅子上一靠,“他经常这样?”
丁小伍似乎早知道西月会由此疑问,微微一笑:“为问过玉安街上来旺茶店的老板,说吴师爷去那街道也不是很频繁,不过一个月去那么一两次而已。”
只一两次?一个月经过一条街一两次似乎没什么怪异的之处。是啊!很多时候,事情的发生都不是合理和情的。也许吴师爷提出地牢那案子不过是老糊涂了,但她还是放不下,尤其经过昨日,地牢那阴森的气氛,黑戚戚十分怕人。那地道连着的山洞已经塌陷,不知那地道还在不?
想了想,西月还是决定带多点人去地牢里看看。想着便吩咐下:“小伍,找十个人,随我去牢里。昨日我去地牢里看得不明白,这会子再去搜查一番。”
丁小伍一楞,想着牢里有狱卒,带三两个人,显显身份,也就足够了。便说道:“现下众人都散了,一下找十人恐不太容易。不如带两三人过去,直接使唤那边的人便是了。”
西月听了小伍的话,想到自己因牢里漆黑,有些害怕,才一口说找十个人壮壮胆的,其实搜查,三五个人便足够了,人多了反而占了地方,办不了事。便点点头,笑道:“你说的有理。就叫上你那同屋的庄玉安,你们两个陪我过去吧。”
丁小伍规规矩矩的应了声,便去叫人了。
西月不过才伸了个懒腰,丁小伍带着庄玉安,手里握着刀鞘,便来请她了。三人便朝牢房而来。
转进门,两个守门的狱卒正剥着花生下酒,丁小伍看了西月的脸色,见她微微蹙眉,有心看她如何发作,没做声。庄玉安听说被大人点名跟着,心中欢喜,正想着好好表现,一旦得到大人赏识,说不定还会被提拔为小捕头,那可就威风了。此时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西月的脸色,那微蹙的眉头给了他动力。他吼起嗓门喝道:“你两个!没见着大人驾临!”说着扬起手中刀鞘朝桌上一跺,滚了一桌子的花生米,倒是把西月看得笑了。丁小伍却只瞪了庄玉安一眼,他说的话没错,那动作却逾越了本分,幸好大人是不在意的。
那两个狱卒喝得正高兴,突然这一惊吓,立即丢了酒碗,嘴里却像噎着了,梗梗的叫了半声:“大人!。。。。。。”
西月不经意的看了两人一眼,面无表情,不轻不重的道:“不消我多说,自去牢头处领罚。你们若闲这差使清闲,唯有吃喝解闷,大可另谋差使,别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明白了么?”
两个狱卒低垂着眼,神色慌张,哪里敢看她。当值的喝酒,不但扣除一个月月钱,还得挨上十大板子。扣钱事小,挨板子事大,痛啊!两人额上冒出几滴汗来,声音就抖了起来:“明白了。”
这当儿,牢头听着外间的动静,小跑着出来,朝西月行了礼,又教训起两人来:“王二、武九,你们两个还杵在这里做甚,还不自去领了板子。我可是每日里告诫你们不许饮酒的,你们两个崽子,我不过刚转眼巡视去了,就抱着酒喝。这回要不是大人撞着,还不知还瞒我到几时呢!”转着又对西月道:“大人,都是我管教不严,还请大人责罚。”
谁不知这牢头什么心思,不过是说说客套话。西月还真想顺言罚他,但转念一想,他管着偌大个牢房,自己还是不好将他得罪了,卖他个面子,日后也好办事。便笑道:“哪里的话,此事本官也不再作追究了。你且去叫几个人,点了火把来。”
牢头神色一凛,悻悻的应了,便告退亲自去吩咐了。
西月便慢慢朝地牢的方向走去。经过机件牢房时,里面的犯人都睁大眼看着她,却是不出声,西月想着上次这些犯人见了她,可是不大安分的叫嚷的,对!还有人喊冤来着,怎么这会子这般安静了?
她不解的指了指牢内,问跟在庄玉安身后的狱卒,“他们为何这般安静了?”
那狱卒楞了楞,脸上闪过一丝激动:“哦!昨日大人派凌大爷过来,叫了几个人去密室问话。之后那几个人安分了,他们也都安静了。”
啊!什么情况?那冷面帅哥这么大本事?莫不是会妖法?不会吧!自己身为狐仙,众小妖的老大,也没这等本事啊!西月心中无端的忐忑起来,心中多了几分好奇,也添多了几分疑虑。
但她只是点了点头,一脸原来如此的神色。
走着走着,眼前的地上露出一闪门来。门后就是通往地牢的台阶,西月便停住脚步等着。
牢头带了五个人,高高的举着火把来了,打开门,如烟便是一段走廊和地上一个四方的“坑”。
牢头和五个狱卒举着火把在前引路,西月走在中间,丁小伍和庄玉安跟着。
牢头一边走一边说:“这地下潮湿,地牢只此一间,是关着个杀人犯,小人到此当差之时,此人已在里面了。幸好今日不是十五月圆之夜,不然小人便要劝大人止步了。”说着等西月问他下文,可西月没问,直打量着四周。
她心里有一丝的诧异。昨日那种压抑的害怕不见了。五把火便将整个地道照得通彻透亮,并不像昨日那样幽暗似吸光的黑,心底的害怕骤然少了一半。
西月紧盯着牢头,只见他走到尽头,取出一堆旧钥匙,仔细辨认,挑出一把,插入昨日她所见的锈锁,轻轻一拧,便开了。耳朵里忽然传来铁链的铮铮之声。
不对!她昨日明明是把锁捏碎了的!为何这般完好?心下虽惊,面上却十分平静的对待映入瞳仁中的影像。
那铮铮之声似有节奏的响着,却是从那露着胳膊大腿之人的手脚上发出来的,是了,是镣铐的响声,那响声似欢快之乐,却是那么的不协调,透着压抑与疯狂。
这位“乐师”长发及腰,白如雪,在那张看不见的面孔前纷纷扬扬。身上裹着一块朽烂的布,胸前依稀是个“囚”字,那袖子、那裤腿,早已被老鼠啃得细细碎碎。那泥土般的身体顿了一顿,腕间的镣铐猛然舞动了起来,火把晃动,丁小伍与庄玉安挡在了西月身前。
两人挡住了视线,西月分开两人。那身体并没有如众人预期那样朝人扑来,而是兀自左右摇晃起来,下一秒,那腿上的镣铐也晃了起来,发出欢快的铮铮之声。
西月立即戒备起来,这显然与昨日所见大不相同,只是,此人本该在此,难道昨日所见倒是幻觉了?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昨日并非是梦。
众人见那人行状,正不明所以,等待示下。却见西月快步走进牢内,丁小伍换了声:“大人小心!”也跟着进去了,牢头和三个火把也进去了。
墙壁泛着红光,火把照的。西月打量了一眼那白发,白发没停下来理他,仍旧舞着,嘴里依依呀呀的唱着。
此牢不过方丈,那里来的地道?昨日进的,难道是灰狼设置的幻境?若是幻境,龙子霄怎会和她一同进入?
回头见众人都望着她,西月只得指着那疯子般舞动的人,吩咐道:“牢头,带了他上去,换身衣裳。”
说完要过一个火把,细细的在房里查看起来。
庄玉安殷勤的问:“大人,在找什么?我们帮你找!”
西月正把火把举过头顶,推动那铁门,只见那门背后,依稀画着些图案,似曾见过,只是想不起来,她凝眉片刻,把火把递给庄玉安,道:“没事,上去吧!”
刚上了台阶,便听见外面屋里传出窃窃私语来:
“老大!他怕是疯了吧!”
“可不?舞来晃去的,不知嘴里在念叨些什么。”
“听说在地牢里头关了二十年了,是我也早疯了。。。。。。哎,每月十五的女人惨叫不会是他装出来的吧?”
“不是吧!一个疯子,还能知道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