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瑢见了几个官员,处理了一些朝堂上的事情,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去和府接容韵。到和府的时候,恰好和珅刚送走来给马婵诊脉的郎中。准备去看容韵,看见永瑢忙迎过去,俯身行礼。
永瑢只淡淡点了点头,边走边问:“一个时辰而已,你还要分心?”
“是我对不起她。”和珅并不解释,只得尴尬愧疚的回了一句。复又对永瑢深深的拜下去,认真的请求道:“她就拜托六爷。”
永瑢略做停顿,淡漠无情的看着他,沉声道:“你我之间的交易,我会保证公平。”言下之意,和珅再明白不过,他只需尽心卖命,他自然会替他守护心上人。
永瑢另外一个身份,他是知道的,所以了解他的习性,不做无益处的事,但是,定下的契约,从来没有做不到的。这也是为何,皇上威逼他的时候,他决然选择与永瑢合作的原因,只有他可以保证,帮助他不失去容韵。
“不必跟着了,不要给她过多纠缠。”永瑢淡淡吩咐一句,便加快脚步往后面去了,和珅果真不再跟着,只能站在原地,痴痴的遥望他走去的方向。
走到院门前,永瑢忽然站定,回头望过去,那个年轻人依然站在那里,酷暑的阳光,火一般在他周身燃烧,然而,他那样的目光与气息,却愈发的晦暗冰冷。再回头,里面倚门而立的女子,满目哀伤孤寂,倦极的面容,令人动容。
“人生苦短,爱上一个人不容易,你果真要以仇恨方式,纠缠下去?”永瑢目光里带着淡淡的悲悯,缓缓走到她面前,看见她颈间露出来的吻痕,不由得微微蹙眉,不动声色的转身,淡淡道:“走吧。”
“爱与恨还有分别吗?”身后传来清冷的女声,感觉到她走到他身侧,并肩而行,她目视远处静静伫立的身影,仿佛隔了亿万光年的时光,在看她生生世世纠葛的另一半,混沌复杂的情愫里,偏生带着爱恨分明的澄澈,只听她淡淡问:“爱与恨,生与死,在这世上,究竟怎样才可以不那么微不足道?”
永瑢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远处的年轻人已转身走开,再多的眷恋不舍,终是要胁迫自己走远,爱与恨,在此时,的确没有太多分别。没有再多言,出了院子,拐进一个九曲回廊上,他与她并肩走着,想起剑舞漫天时,她所吟唱的曲子,那样深切的哀伤,唱出来却那样平淡内敛。
五年了,当初十岁的小姑娘,天真烂漫,善良固执的笑,不见丝毫踪迹,究竟怎样深沉的哀恸,让她走到今日这般田地?在这样的年月重逢,竟觉得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他想做的事,越来越成功,因着越来越驾轻就熟,是以表现的一派从容淡定,却只有看着他一路成长过来的皇阿玛知道,他已没有人情味,没有温度。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容韵扭头看着身侧的男人,以竹骨折扇有节凑的、敲击雕花的梨木廊柱,轻声吟诵这首词,竟觉得他似是已在尘世之外,正悲悯的俯瞰红尘中的红男绿女。
这世道啊,究竟是怎样的病入膏肓了,一个简单的女子而已,居然是各方势力窥探的肥羊,恨不得榨干净了她,好在各自的棋盘上,取得胜局,而他却是其中算计她最深的那一个。
她就这样,被他们逼上一条不归路。假设,当初江南的杏花烟雨里,和珅未有杀了她的父母,他们能够平凡的邂逅,该是怎样的美好旖旎?永瑢微微叹息着,脚下注入内力,加快脚步,而身侧的女子,却一直没有拉下半步,尽管是局促的小跑,她也未开口请求他什么,或者让自己掉队。
永瑢领着她到城东最大的一家酒楼,小二见了永瑢二话不说,直接上楼开了三楼唯一的一间客房,也不进去,只在门外候着,静等吩咐。
“喜欢吃什么?”永瑢站在门边看着容韵低声问,容韵摇摇头道:“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永瑢想了想,便对小二吩咐道:“还是依照老规矩来。”随即又蓦然想起什么似得,微微一笑,补充道:“来一份上好的马奶糕。”
“是。”小二忙应声,却忍不住抬头狐疑的看一眼永瑢,这东西他从来不吃的,且这京城之地,不比塞外,几乎不曾有人点过马奶糕,厨房也没有备这些东西。不过,这话是自然不能说的,匆匆回厨房去想办法去了。
“这是你的产业?”到房中坐下,容韵细细打量房间,酒楼整个三楼就是一个房间,互相畅通,宽大而空寂,人可以在里面来回穿梭,墙上开了几乎一圈的窗子。容韵过去挨着墙走了一圈,发觉站在窗边,可以将整个酒楼尽控眼底,而酒楼其他客房雅间设计最特别之处在于,每间都有一个天窗,因为角度选得好,即便楼下门窗都关闭,站在三楼,也可以通过天窗,将每个房间都看的清清楚楚。
永瑢点点头,专心的翻看桌子上的一摞文牒。他翻的极快,几乎每页都只是随便看几眼,便翻过去了。若是别人,只怕会以为他根本没看,而是在做做样子。不过,容韵却很清楚,他都看了,而且想必会记得很清楚。
容韵猜测他看的应当是机密文件,所以很识趣的不去打扰。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房间东面还有小小的练武场所,放着几样兵器。西面放了琴,还有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箫,以及一个大书架,上面满满的都是书。北边则是长长的桌子柜子,还有各色抽屉,容韵想了想,走过去,试着拉了拉抽屉柜子,发现都没有锁,里面放的草药之类,以及处理紧急伤口用的工具。
容韵不由得回头又多看几眼永瑢,这个男人总是如此,自从和他见面到现在,还未见过他有过任何的情绪波动,仿佛,他已经达到一种全新的状态,万事万物都在他的掌控和预料之中,他想要的,大约没有得不到的,不悲不喜,以一种绝对王者的姿态,睥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