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醒来时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下,总会问“我在哪儿”,而我看见铺天盖地的洁白,我就知道我到了该死的医院,手臂上打着点滴,他转身帮我倒水。
“谢谢……咳……”
“靳海阔,为什么瞒着我们呢?”
“什么事啊,呵呵。”
“刚才医生检查,说你肺上的毛病加重了,出现了积水,你……”
“我从来没骗你们啊,我说了我有病,当初是你们不相信而已,好了,没事。”
“你说话的语气好像病人是我一样,靳海阔,这不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可是,张祥森,我们不可能逃避死亡,甚至和绝症去抗衡,没有意义,我何不把握时间过让自己开心的生活呢?”
“你……好吧……”
“别告诉大家,特别是程晨。”
“但是,能瞒多久呢?”
“很快就大四了,大家都会各奔东西,不会有人死死地记得我这条不翻身的臭咸鱼的。张祥森,如果我走了,好好照顾程晨,她是一个好女孩,你知道的。”
“你走不走,我都会好好照顾她。”
“也是啊,你干嘛要为了我去照顾她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别解释,这事情纠结到大家都伤感。”
或许本就不该开启这样的话题,看着张祥森凝重的神情,我笑着拍了拍他,“如果可以,带着程晨走吧,去一个想去的地方,不要再面对这个让你烦心的环境。有时候,我很羡慕我爸爸,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在乎,周游各地,其实我也很想像他那样,但是老天不允许,没办法。”
“靳海阔,你真是……”
“张祥森,好好地幸福下去。”
【祥森】
那天看着医生将针管刺进靳海阔的背部,抽掉他肺部积水的时候,我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我难过的不是知道靳海阔肺部积水已经是病入膏肓,而是他依旧笑着和我聊天,强忍着痛苦。医生说,靳海阔暂时不能离开医院,要观察肺部情况,他突然说他要离开,明天还要爬山,已经答应了程晨了。
那一刻,我知道靳海阔有多么在乎程晨。
答应和程晨在一起是大三开学后一个月的事。
那时我爸终究离开家,空荡荡的房子里剩下我妈一个人,假期里,我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就听见厨房传来母亲的哭声,我知道她并不是因为失去了丈夫而难过,而是她辛苦打拼的产业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更甚她难过的是自己从面对那些商场上形形色色的人变为这些锅碗瓢盆,还要被自己唯一的儿子不理解,所有的压力让她的哭声越加惨烈。有时候饭桌上的她好像一下老了十几岁,她自顾自地吃完了饭,然后收掉了自己的那部分。
“妈,你不要这样……”有时候我实在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
“你吃完饭把碗洗了,南瓜还吃不吃?不吃我先收了。”
“妈——”
“干什么!”她的脾气很大,有时候甚至想摔掉水池里的碗,“你以为我想过这样的生活吗?”
下楼的时候,还可以听见她给股票中介打电话,企图从股票中捞回她损失惨重的资产,常常在街道上拿起电话破口大骂。
开学之后,我把自己封闭起来,程晨来找我,我几乎没有出门见过她。她就蹲在寝室楼下等,不哭也不闹,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只是蹲在男生寝室楼下。靳海阔到我寝室来,让我出去见见程晨,我依旧不理。那些日子,我的心里很烦躁,靠在窗口抽烟,不修边幅得让自己就此堕落。我妈从来不给我打电话,倒让我心里安静很多。
程晨在寝室楼下一等就等了一个月,她没有感动到我,却感动了男生寝室的众多人。有时我悄悄瞥到她的身影,心里莫名地难受。她笑着和每一个人打招呼,然后听见别人说:“你还在等张祥森啊?”她微微点头。那时候,我决定下去见见她。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瘦了,弯弯的眉毛下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笑成一条线,“我就知道你会下来的。”
她刚说完,我就抱住了她,她依旧笑着,“张祥森,我就知道你会下来的……”
“程晨……”
一瞬间,她的眼泪像倾盆大雨一般落下来,“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我紧紧地抱着她,我知道我已经开始渐渐喜欢上她了,“别哭了。”
“嗯……”她像一头温顺的小绵羊。
“我们在一起吧。”
我知道靳海阔多么喜欢程晨,那种在乎和陪伴让我有些嫉妒。可是,看着病床上的他,当他说那句“如果我走了,好好照顾程晨”的时候,我的心里五味陈杂。当我看见他坚强地撑起微笑时,我的心里难受地打了结。有时候,靳海阔在我眼中不是一个人,而是像神一样,他永远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应该如何,追求什么,在乎什么,肯定什么,否定什么,所以他很少悲伤,其实靳海阔不是咸鱼,而是天使。
靳海阔躺在那里,一点也没有痛苦的表情,他说:“张祥森,你帮我和程晨他们说,我家里有点事,所以不能去了。”
我点点头,然后看着他说:“你就好好呆在医院吧,我过两天来看你。”
“其实我自己能应付。”
“别死撑。”
走出医院的时候,我想,自己的痛苦或许真的不是什么痛苦,人生漫漫,像靳海阔这样的人存在着,就会让你觉得生活是有希望的。我第一次发现,我爱生活,哪怕它常常让我觉得并不是万事都平坦,但就像靳海阔说的,不管如何,你要记得有爱你的人一直在等你。
【程晨】
从写字楼出来的时候,我朝Lucky笑着告别,然后搭公交车回家。最近这些日子,我的心情突然好起来,每夜坐在摇晃的公交里,看着华灯初上的街道,我会觉得心中有难得的满足感。就在昨天,宝宝开口说话了,不过奇怪的是,他叫出声的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而像“超人”。想到这里,我突然笑了,我拿出手机来,我要给祥森发一条信息,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当我翻阅电话薄的时候,却先看到了那个陌生的号码,好吧,我决定将这件有趣的事先告诉靳海阔。
在我不确定他是不是靳海阔的前提下,我却心中认定了这个电话号码的所有者是他。
18:55
2010/12/27
收信人 +861376298XXXX
靳海阔,我宝宝会说话了,他喊出的第一个词居然是“超人”,哈哈。
我收好手机,看着窗外的星辰,因为怀念一个人而怀念很多旧事。魏兰继续读研了,大康为了等她,而努力奋斗着赚钱,卢菲菲家里应该很热闹,一下就生了两个孩子,乔爽去了深圳,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蚊子和她女朋友代理了一家化妆品,好像生意还不错,而羞涩的小孟好像成了大老板,已经去美国了,叶少修一直为田径比赛努力着,前不久还挤进了锦标赛,唯独靳海阔,我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此时,手机响了起来。
19:02
2010/12/27
发信人 +861376298XXXX
因为你宝宝看见我了,我就在他身边啊。
我瘪了下嘴巴,然后按起键盘来。
19:04
2010/12/27
收信人 +861376298XXXX
老是开这样无聊的玩笑,你不要说得这么恐怖好不好。
公交到站之后,我再没有收到短信,夜晚的风凉到骨子里去了,我抱着双臂,慢慢向家走去。靳海阔的话真把我吓到了,当我钥匙转动房门的时候,我真担心他突然从里面跳出来吓我,而当我打开玄关的吊顶灯时,房间里空空如也,宝宝正安静地躺在摇篮里。
这时Lucky打来电话,说想请一次长假,和Shary一起去中国旅行,问我是否愿意当导游。我想或许这是一个契机,我可以带着宝宝回一次国,然后让祥森在国内等我,汇合后一起回来。如果是这样,一切都再好不过了。我缓缓摇动着宝宝的摇篮,然后笑着应答Lucky,他说他们将有一个系统的计划,期待我的加入。不过这一切我没有办法做主,首先是老板那一关,我没有Lucky这样高的职位,所以很多假期都会受到限制,其二是不知道祥森会不会答应,因为这边的律师事务所也很忙,Lucky说公司那边可以帮我搞定,我想了一会儿,决定问下祥森的意见。
挂断电话后,孩子向我伸手,我抱起他,他就嘟哝着,不知道说什么。两只小手一拍一拍的,开心地笑起来。我点了点他的鼻子,他又叫了一句很模糊的“超人”,我惊讶地看着他,然后摸了摸他的脸颊,“妈妈带你回家看外婆外公好不好?”宝宝只是笑,我翻开电话给祥森拨了一个。
“喂……”
“程晨,怎么了?”
“我想带着孩子回国一趟……”
“怎么突然想起?”
“是这样的,Lucky和他女朋友想去中国旅行,问我是否愿意当导游,至于假期,Lucky可以帮我去商量,只是我想你能够呆在国内,等我和宝宝。”
“这两天就要回澳洲了,机票已经订好了。”
“噢……那没关系,算了吧……”
“把机票退了就可以了。”
“啊,如果觉得麻烦,没必要的。”
“我等你,然后我们一家人再一起回澳洲。”
“……”
“你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好吧,安排好之后联系我。”
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在结束与祥森的对话后,我明显感觉到他有些不同了,而这潜移默化中的改变是在什么时候产生的呢?若是曾经的他,一定会因为麻烦而拒绝我的意见,不管我多么有理,而现在,他居然可以为了我的想法而改变自己的计划。
无论如何,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或者说太过顺利了,让我有些兴奋,我立刻给Lucky打了电话过去,一切就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