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桂情深,藕断尚连丝。人虽去,两情依依。真爱在,梦绕魂牵。一夜夫妻。万水千山,海东天西。行踪杳,无音息,瀚海无人区。戈壁滩,蛮荒荆棘。抛真情,无有归期。漫漫长夜,仰望长空,独对大地。
赵桂茹被释放之后,原以为可以洗刷耻辱,讨还清白。当她得知是李明峰的被捕,换取她的获释时,痛苦极了……明峰啊,明峰!已无处寻觅……
李明峰的“反标”案于六月份判决。判十二徒刑,送城北监狱执行。
当她得知李明峰的案子已经判决,判了重刑时,她的精神已经达到崩溃的边缘。她下决心要营救他,为他申诉。曾多次上访,皆因她不是李明峰亲属,无权替他提出上诉。多次要求探视,也因不是亲属遭到拒绝。这一天她哭了一夜,她又到“沈北监狱”,要求探视李明峰,在与当事人关系栏中,不顾少女的身份和羞涩,添上“夫妻”二字。即使这样也没有成功,监狱当局竟要她拿出结婚证。她绝望了。
她后来想出一个办法,到南塔派出所去自首,言之凿凿的说:“‘帝国主义万岁’这条反动标语是我写的。你们把我抓起来,把李明峰放了,他是无辜的。”
并拿出自己的笔记本,让公安人员辨认。无奈,派出所只好将案情上报区公安分局。可是,不久这个案子还是落到了张副科长手里,被他给顶了回来,他说:“赵桂茹是个疯子,把她赶出去!”
但是她这一闹,这个“反标”案,惊动了公安分局高层,特别是引起了解放副局长的关注。他指示:“重新侦察现场,仔细调查。”
这次重新侦察,虽未能彻底解决问题,确为后来解决问题留下了证据。因为,如果没有这次重新侦察现场,暑假书桌修理,就破坏了现场。况且,真正作案人,也会随时随地破坏现场。
赵桂茹还是没有死心,决心为李明峰再次辩白。她知道李明峰的婶子在本市某医院工作,又曾与他一起去过婶子家一次。她直接去找他的婶子。谁知给她开门的竞是一名解放军“中校”军官。她想起来了,李明峰不止一次和她提起过他的叔叔,四五年“八一五”光复后,就参加东北民主联军。解放战争中随大军南下直到广东。对,一定是他,她未等他开口,就大声喊了声“李叔叔”。叔叔把她让进屋内。她忘记了少女的羞涩,竟自称我是李明峰的未婚妻。
李明峰的叔叔李若杰是广州部队某部的政治部主任,这次回东北,本是执行公务。另一方面也是部队对他的关照。因为他与妻子是两地分居,顺便北归,一举两便,公私兼顾。谁知才到家,妻子就告诉他:“明峰出事了,罪名是书写反动标语,判了十二年重刑,还没有敢告诉哥嫂呢,怕他们承受不了。”
他正愁无从下手,怎样营救侄儿,赵桂茹闯了进来,为他营救明峰提供了很好的线索。李若杰详细询问了事件发生的经过。
她说:“‘帝国主义’四个较大一些的字,是自己写的,而‘万岁’两个较小一些的字,写在桌子缝处,不是自己所写。”
李叔叔问:“你们同学之间关系怎样?和哪些人有矛盾?和哪些人有仇?”
赵桂茹说:“没有什么矛盾啊,就是批判明峰时,有人无中生有夸大其实……明峰已经被打成右派,他们该满意了吧,还想治人于死地吗?”
叔叔看她一眼,见她容貌俊秀,楚楚动人,是位美丽少女,就说:“姑娘,你除了与明峰友好以外,有没有什么人觊觎你的美貌?”
叔叔还想问点什么,见她脸色绯红,就把话噎了回去。
最后,她还将自己到公安局自首,公安局解放副局长接见她的情况告诉叔叔,以及重新侦察现场拍照等项一一说清。
叔叔告诉她说:“事情总会大白于天下的,回去好好学习,保护自己,这件事全由我来办理吧!”
赵桂茹像吃了定心丸似的回去了。
李若杰多方奔走,经过了解方知:解放副局长,原来是自己的老战友,同属辽南独立师。自己随军南下,解放因负伤留下养伤,后来就在省城工作了。解放本来就有怀疑,又有了这层关系,对本案更加认真。多方取证,笔迹进一步鉴定认为:“帝国主义”与“万岁”不是一人所书,或者是一人所写,也不是同时写的。因为“帝国主义”四个字,较大:“万岁”两个字较小:“帝国主义”四字颜色较浅,也就是书写时间较久:“万岁”两字颜色较深,也就是书写时间较近。
如果“帝国主义”四字和“万岁”两字不是一人所写,就构不成“反标”;如果前四字和后两字是一人所书,但不是同时书写,也构不成“反标”。
在李若杰多次申诉下,解副局长大力协助,“反标”案在充分证据条件下,法院开始重审。
在申诉的同时,李若杰多次到北城监狱探视李明峰。开始,他一口咬定是自己所写。后来经过多次开导,教育,他掉下了难言的眼泪。
叔叔问他:“不是你写的,你为什么要承认?”
他泪流满面的说:“我俩笔迹相似,如果我不认罪,桂茹一定被捕。一个女孩子怎么受得了监狱之苦,我情愿给她顶罪!”
后来,叔叔告诉他,他正在为他们作无罪申诉。他终于否定是自己书写的“反标”。
九月初,法院二次宣判,李明峰被无罪释放。
李若杰本来是到省城公干,后因营救侄儿的事,耽误了时间。只好向领导请假,算作一年的探亲假提前使用。现已两个多月,假期已满,叔侄俩只好未见面就分别了。
监狱虽然出了,但“右派”帽子未摘。随本期分配工作。毕业证书不发,什么时候摘帽,什么时候补发。分配青海安排工作。
明天就是李明峰上路的日子。他想和桂茹见最后一面,是在婶子家里。昨天,李明峰从老家回省城。他在学校发生的事,完全瞒着父母和弟弟、妹妹。桂茹因为已经确定留在学校任教,所以,已提前回校上班。明峰邀她今天来婶子家一晤,感谢她在关键时刻对自己的帮助。
下午五点钟,桂茹准时来到广州街105号。她今天穿了一件红白相间的花格布上衣,一条灰制服裤子,一头齐耳短发,梳理的光洁可人,柳眉下,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凝脂般的瓜子脸上,两颊有些红晕。虽然眼泡有些红肿,似曾落过泪,更显示她青春的美丽,楚楚动人。但她眉头微蹙,可以看出她凝重的心思。当明峰把她让进屋的时候,她不顾一切的扑进明峰的怀里,大哭起来。明峰早作好了准备,想见她一面,说几句道别的话,就让她返回学校。到西北以后,再也不给她写信,让她永远把自己忘记。他见桂茹哭的泪人一般,又不忍心‘驱逐’她。当她发现明峰的婶子不在家时,她对明峰说:“峰哥,我永远是你的桂茹,决心为你献身!”
明峰赶紧摆手说:“不,不!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也没有幸福!”
桂茹狠命的抱住他的脖子,咬住他的肩膀,她的前胸紧紧地贴着他的前胸,成熟女性的胴体,发出诱人的激情。如果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正常的年月,谁能不为之倾倒,钟情,为之征服呢?然而,今天他没有激情,只有同情和祝福。因为他对自己的前途已感渺茫……她哪里肯舍,她的牙已隔着衣服咬进他的肩肉,渗出血来,两支胳臂已扣得越来越紧,她说:“峰哥,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放开你。”
她不断的摇晃着恳求他的依允。此时此刻,铁石般心肠的人,也不能不为之感动。他开始慢慢的抚摸她的肩背,进而把她紧紧抱住,滴下两颗晶莹的热泪,正好落在她昂起的脸颊上。声音颤抖的说:“桂,你听我说,跟着我是不可能了,也没有幸福……”
“不,峰哥,我都知道了,为了我,你宁愿去作十二年大牢,宁愿去死……今天我们就是作一夜夫妻,我也无怨无悔……”
她松开了一只手,去抚摸被她咬伤的肩背。
“峰哥,痛吗?”
“不痛,多想让你多咬我几次啊!”
她疯狂的去吻峰哥。此时此刻,他无法抗拒她炽烈的爱情。她开始解他的扣子,当他被剥得净光之后,开始脱掉自己的衣服,用她纯情少女的身躯,紧紧的抱住他,躺在床上。他们终于成就了一夜夫妻……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夜悲欢,竟留下了真爱结晶。
明峰走后,桂茹丧魂落魄,失去了生活得航标。相恋十载的鸳鸯,共建爱巢的愿望,被无情风雨击碎……对于一个初涉世事的女孩子来说,怎么经受得了。
她病了,竟在带化学实验的讲台上摔倒了。学生,教师和辅导员汤宏志一起把她送进了医院。住在医院里,她三天三夜不吃东西,全靠输液维持生命,医院又查不出她的病因。医院见她病势垂危,要求家属来院商量,可家属远在几百里外的乡下,一时半会还来不到。还是汤宏志老到,知道她的病因。他跑到妇科病房把李明峰婶子找来,要求她帮忙,劝说桂茹想开些。
她的到来,桂茹睁开了眼睛,她俯下身子,在她的耳畔,低声说:“孩子你有什么话就对婶子说吧!婶子一定会帮助你的。”
桂茹眼睛开始转动,双手有些颤抖,她竟“哇”一声哭了出来。
“哭吧!哭出来会好一些。”
她不言,不语,眼泪不断的流。婶子看出来了,她并无生理疾病,是心灵创伤。
她对主治医生说:“她的病我包治了,请各位帮我把她送到我家里,如果需要打什么针,用什么药,我会给她治疗的。”
到了婶子家里,桂茹被婶子安置在她与他共同住过的床上。睹物思人,物尚在,人却杳如黄鹤……此时此刻,她嚎啕大哭起来。她哭的撕心裂肺,哭的昏天暗地……
她眼泪哭干了,人也哭累了。婶子坐在她的身旁,一勺一勺的给她喂水。同时,轻声细语的说:“孩子,情这东西,它能鼓舞人上进,有时它也是一个残忍的杀手。我比你大几岁,我相信缘,缘分到了,水到渠成,缘分不到,强求是不行的。”
她停了一下继续说:“孩子,只要活着,缘分就有可能再续,像你这样不吃,不喝……能行吗?就是有缘你也不可能再续了。”
桂茹“哇”一声又哭了,她抽泣一会说:“婶子,你说我们还能有机会吗?”
“有,你与明峰只是远离,并无别的阻隔,说不定有一天你们还会走到一起的。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啊!只要你养好身体就有机会,如果你这样自伤自残,就是有机会你也等不到了。”
桂茹听了婶子的话,心里开了窍,她晃晃悠悠坐了起来,用微弱的声音说:“婶子,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吗?”
“当然,只要你不改变初衷,明峰这边我保证,她若来信,我一定通知你。”
“好,婶子,我听您的,我要吃饭,还想吃红烧肉……”
“孩子,想吃饭可以,我就给你做。吃红烧肉可不行,你多少天没有吃东西了,要先吃些稀粥烂饭,养好胃,再吃好东西。红烧肉我一定做给你吃,但不是今天,以后我一定做给你吃。”
她听了婶子的话,她嘴唇微微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丝笑容。依在床上,又闭上了眼睛……
她一直在婶子家里养了半个月,才恢复了正常,回校上班了。
工作是开始了,但在她的眼前总是呈现出明峰乘上火车,西去的情景,耳朵里总是听到列车开动的轰隆声。于是,从她心底里唱出了一首轰隆歌,轰隆隆,轰隆隆,火车巨轮飞驰声,随着巨轮转,峰哥影无踪,小妹今犹在,有泪向谁倾?
轰隆隆,轰隆隆,大海波涛涌,一叶扁舟漂泊去,何时有回声?
过海跨江风浪紧,切记牢牢抓纲绳!
轰隆隆,轰隆隆,江河急流拍岸声,一去江河千万条,谁知哪条碍前程?
问君何以渡?拼命搏击风浪中!
轰隆隆,轰隆隆,千山万壑把路横,峰回路转总有日,切莫灰心自轻生,山重水覆隔不断,小妹嘤嘤哭泣声。
轰隆隆,轰隆隆,潇潇风雨声,飞沙走石路不见,君莫忘了擦眼睛,灵魂窗口遮不住,人生征途不迷踪。
轰隆隆,轰隆隆,沙尘暴里觅前程,饮血、吞毡、弃白骨,古来多少春闺梦,一朝情郎无归日,十载爱恋一场空。
李明峰听着火车的隆隆声,渐渐远去,感到十分落莫。也许是心灵感应,他也按照火车轰隆隆的响声,吟了一首,诗云:轰隆隆,轰隆隆,寒士悲歌去远征,茫茫天涯路,潇潇风雨声,伊人今何在?月是故乡明。
轰隆隆,轰隆隆,不肖儿子欲远行,慈母潸潸泪,老父哀叹声,此行万里路漫漫,何日有回应?
轰隆隆,轰隆隆,烈士勇敢去冲锋,开疆拓土千万里,保境安民百年功,祖国山河重,儿女情长轻。
随着列车的渐渐远去,他不再多想,走进了西部开拓者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