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音望着月亮很久都没说话，她忽然抓住李劲海放在身侧的手，掌心相对，认真地说：“好吧，你睡吧，我帮你。”
许多细小的东西簇拥着挤挨着欢腾地由寒音掌心传导过来，源源不断地涌入李劲海掌心，迅速涌遍全身，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舒展开来，轻盈饱满。李劲海一下沉入梦境，快得忘了带进任何烦恼。
寒音坚持到朝阳升起才睡着，她锁定几块云遮挡阳光，被李母的喊叫吵醒时她还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劲海！劲海！你到哪儿去了！”李母拔高后失真的声音颤抖地在整个院落里狂飚。
“在这里，妈妈。”李劲海坐起身大声回答。
“什么？”李母冲进院子，疯了似的在树下跳脚，“你怎么爬那么高去了！天哪！坐着别动！我去找梯子来！”
早被惊动的李爷爷在李母的喊声里搬来梯子，梯子靠着树干，两个人牢牢地扶着，但离高高的树顶还有很远的距离。
李母差点哭起来：“我的天哪！你让他怎么下来啊！这么高！他眼睛又看不见！”
“我爬上去接他。”李爷爷急切地撸起袖子。
“不用了。”李劲海和寒音同声说。
寒音拉紧李劲海想要挣脱的手，两个人你拉我拽地僵持了一会儿。
李母更急了：“别乱动啊！小心掉下来啊！”
“你干嘛？”寒音困惑地问。
“我自己能下去。”醒来后又跌回烦忧里的李劲海闷声回答。
“嗯，你自己下吧。”
寒音松开手，但李劲海分明能感觉到由那只手带来的力量依然存在，扶持着、保护着，即使他故意做出危险举动也有惊无险地慢慢爬下树去。树下的人都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睁大了眼。
“你！”李母一扑抓住了刚落到地面的儿子的肩膀，“你！你自己下来了！”
“嗯。”李劲海略微点下头。
“也是自己上去的？”
“嗯。”
“下次不能再这样了！你想吓死你妈啊！”李母突然爆发，她指住了还在树上的寒音，“都是你怂的吧！你一直就怪里怪气的！你知不知道他这样很容易出事啊！”
寒音笑了，抱住曲起的双膝恬静地望下来，她很遗憾李母的反应没能跳出她的预料。
“妈，不怪她。”李劲海说。
他的平静更激起了李母的怒火：“不怪她怪谁？你从小那么乖，要没人在旁边扇煽风点鬼火你会想到要爬树？你还就听了！你长点心眼好不好啊？”
“是我让她陪我上去的，我知道大家担心我，不会答应我的要求的，但是她不同，她跟我们都不一样，想的也不一样，我只有找她了，所以不要怪她，要怪就怪我好了。妈，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我好困，先去睡觉。”李劲海说完，默默地从李母身边走开。
“这……”李母烦恼地在李劲海和寒音间看来看去。
“算了，没出什么事就算了。”李爷爷扛起梯子前朝寒音的方向投去沉思的一瞥。
李母摇摇头，追着儿子的背影跑过去。
寒音感到李爷爷有什么话想对她说，于是爬下树乖巧地坐在树荫中等待。李爷爷很快端了些吃的东西出来，和寒音并排坐在草地上，祥和地将食物放到寒音手里：“来，吃吧，孩子，昨天晚上没睡好吧，吃点东西睡会儿。”
寒音确实饿了，塞了满嘴的食物侧脸看着李爷爷咿呜着问：“爷爷想对寒音说什么？”
李爷爷愣了一下，怜爱地在寒音头顶拍了拍：“说你聪明吧，你总做些傻事，说你傻傻的吧，你又这么机灵。”
寒音眯起清亮的眼笑了：“爷爷说寒音做什么傻事了？”
“唉……”李爷爷想了半天，“你怎么能对劲海那样呢？”
“唔唔……”寒音嘴巴没停地很快吃完所有东西，意犹未尽地擦擦嘴角，“爷爷不觉得劲海现在这样比刚来时好多了吗？”
“嗯……”李爷爷认真思考了一阵，“那也是。可我总觉得你那些做法太危险了，他毕竟……看不见东西……”
“爷爷不要这样想，如果大家都认定了他看不见东西而他自己也这样认为的话，恐怕他就真一辈子什么都看不到了。”
“丫头，听爷爷一句话，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它好就能好的，你要想它好就得用些能让它好的方法。”
“原来爷爷也认为寒音的方法不好。”
“小孩子家家别操心那么多，啊？劲海他爸妈会给他找个好医院治疗的。”
寒音只是笑：“爷爷，如果你知道别人是想帮你，就算做得过分了点，你会生气吗？”
“爷爷老了，没那么容易生气了。”
“如果是劲海这么大呢？”
“那就看能不能接受了。”
“为什么不能接受呢？”
“啊，这个啊……”李爷爷半天摸不着头脑，“每个人情况不同，这叫人怎么说呢？你不会说的是劲海他妈妈吧，虽然她对你是凶了点，不过那是她心疼儿子啊，等你跟她一样做了妈妈就明白了。”
“我不在乎大家怎么看我，只要劲海不生我的气就好了。”
“哦？劲海生你气了？”
“我不知道呢，”寒音微微皱起眉，“他那个样子应该是生气了吧，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啊。”
“我看过段时间就没事了。你看，既然大家都接受不了你这样的做法你就别这样了，嗯？”李爷爷摸了摸她的长发。
寒音还是笑，自顾自陷入沉思。
她就这样一直想一直想，可一直都没想明白李劲海的那些情绪变化怎么会那么出乎自己意料之外，越想不明白就越是要想，想要想就越想不明白，想得脑袋里乱哄哄聒噪起来。她受不了地跳起身，才发现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
她性急地趴上李劲海的窗台。
房间里很安静，床上的李劲海面朝墙壁侧身躺在黑暗里。
李母踮着脚尖停在门外轻轻地喊：“劲海，劲海，还在睡哪？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劲海？”
李劲海没动静，李母不甘心地提高些声音又连喊了几遍，他这才沉重地翻了个身，鼻音浓重地嘀咕：“困呢……”
“真是！看那死丫头折腾的！”李母愤恨地离开。
寒音轻轻敲打敞开的窗户玻璃，一下一下，极富韵律地弹跳着，不慌不忙又执着坚定，李劲海终于坐起来：“你非不让人睡吗？”
“你明明早醒了。”寒音跳上窗沿坐着，黑暗中能毫不费力地看清李劲海的表情。
“这不关你的事。”
“睡不着了就继续开始治疗吧。”寒音热切地倾身向前。
李劲海别开脸：“我说了你不需要报恩了。”
寒音托住腮帮：“我今天想了一天也没想明白你为什么要生气，你能告诉我吗？是因为我的方法太过分你接受不了？”
“嗯。”
“真的吗？”寒音很为难，“可是不这样就很难激发你的情绪啊，更不要说让你爆发了。也许习惯几次就好了。”
“不用了。”
“不行，怎么能就这样放弃呢？”寒音轻巧地跳进房间。
“喂！”李劲海警觉地站起身，“你进来了？”
“嗯！我要说服你！”寒音一下站到他面前。
李劲海心头乱跳，慌乱中一掌推在寒音身上，没有防备的寒音一连倒退了好几步。
她定住身形：“真的这么受不了？”
李劲海气急败坏地喘着气低吼：“拜托你别再来烦我了！”
寒音安静了。
李劲海揣揣不安地等待着。
时间和空间都跟着寒音的安静凝固。
很久之后，他听到她低声说：“嗯，既然你这么生气，那寒音以后再不会烦你了，真抱歉。”
随后，他听到翅膀扇动的声音，扑棱棱的，拍进来一阵花香，他眼前忽然出现白色的羽毛一般的花瓣纷纷扬扬飞落的景象，他呆住了，直到那些花瓣飘出他的视野。
黑暗紧接着漫过来，他在黑暗中胡乱一抓：“寒音……”
他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小心翼翼地荡了荡。
“寒音。”他的声音大起来，空荡而孤单地响着。
“寒音！”他东倒西歪地冲出房间。
“劲海！劲海！你怎么了？”李母和李爷爷都飞奔过来扶住他。
“哦……”李劲海颓然地垂下头，“没事，饿了。”
“好好，去桌子边坐着，我马上给你热。”李母急急地奔去厨房。
李爷爷扶他在桌子边坐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劲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爷爷，”李劲海难过地问，“我是不是太让人操心了？”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李爷爷喃喃。
一只白色的鸟儿在天空中奋力扇动翅膀，速度快得惊人，左冲右撞的，终于躲避不及一头深深扎进一蓬乱云，乱云一通翻滚，滚出号啕的哭声：“55，李劲海这个坏东西！55555，李劲海这个坏东西！”
哭声闷在乱云里，无法释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