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原的夜色,总是来得比别的地方晚,太阳像一颗温润的丸子,以恒定而缓慢的姿态一点一点沉于天际。
阳春三月,平原上的野草开始疯长,似乎是要出一口被寒冬肆虐的恶气,有些草已经长到了人的小腿高度。
它们生的杂乱无章,毫无秩序,以最原始的姿态抢夺着土地里每一寸养分。
这样荒芜人迹的地方,不受任何地方管辖。大约一百年前,兴阳王朝曾打算将这里收归为自家土地,但是发现这里的土地一如这里的野草般倔强,任何外来植物都无法在这里存活,每开垦的一寸土地最终都只能变成一块荒地,于是兴阳王朝摩拳擦掌想要扩张领土的大计只能作罢。
到了如今,落日原这个名字都是由临近这片平原的兴阳百姓所取,意思是太阳落下的地方。
无比广阔却也无比荒凉。
然而,就在这个常年只有野草摇曳的土地上,有一个黑点在夕阳余晖中渐渐放大。
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马蹄声,马蹄声不急促,缓慢而悠闲,似乎带着某种韵律。
分明步伐悠闲,但那团黑点却迅速放大,给人的感觉就像土地在马蹄下被缩短了无数倍。
那是一匹毛色驳杂的灰马,丝毫看不出神俊之处,马上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显得风尘仆仆。
“马啊,吃惯了南疆那边的草,也不知道这里的草你吃不吃得惯。不过我觉得应该挺对你胃口,毕竟你和这片土地一样,都是十头牛拉不回来的犟脾气。”马背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大概是旅途穷极无趣,只好对着马扯些话题,也不管畜生听不听得明白人话。
“不过出门远行可不能挑三拣四的,想我那时候刚去南疆,走的也是这条路,饿极了的时候这地上的草也不是没啃过,哈哈,那之后可是每天拉肚子拉得只有水了。”男人说到这,放声大笑起来,似乎也没觉得是多么辛酸的一段故事,反而是当个笑话,笑得身上的蓑衣都一颤一颤。
马儿很通人性地哼了哼鼻子,表示自己听到了。
身披蓑衣的男子似乎又想起一茬,于是继续说道:“这次估计是赶不上我儿子的生辰了,想想还挺对不起他的,他娘要是还在,估计也得几天不准我睡床上。”
“你这些年就陪着我在那荒蛮之地,连个对象都没找的着,还是挺对不起你的。不过这次你可要抓紧机会了,中原可是片水土肥沃的好地方。不过你也别担心,听说我那老师在那都过得特滋润,想必你去了也不会差。”
男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念叨着,马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以哒哒的马蹄声作为回应。
就在这样平静的氛围下,落日原的夜晚,悄然来临。
男人在这阴翳的夜色下,似乎也少了一分说话的兴致,一直沉默着。马儿穿行在荒原中,四周只有野草,仿佛无边无际。
哧啦一声轻响,打破了四周的宁静。
马背上,男子的蓑衣忽然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
男人坐直了,往背后摸了摸那道口子,有些湿意。
他把手指凑到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男人叹了一声,“你们这群家伙的狗鼻子还真灵,甩了你们大半个月了,没想到还是有找上来的。”
说完,他在行走的马背上弯下腰来,拽起地上一截长长的草茎。
很普通的一株野草,也许只是长了一些,男人将其放在手中,然后手腕一抖,它便向后飞去。
细细的草茎如随风飘摇般游荡在黑暗中,就如那行走的马一样,看似缓慢,实则一瞬间就到了远处。
平地起风尘。
那根再平常不过的草茎,在行进中竟席卷了沿途的大片草叶飞向空中,起初的微风随着草叶越来越多的汇聚,到最后便是狂风大作!
怒风咆哮,如同一头猛兽的怒吼!
草叶凝成的黑影在黑夜中翻腾,远处看来就如同一条夭矫的龙。
几声惨叫声被掩埋在风中,几个黑衣人从黑暗中现出身影倒在地上。
风声渐歇,身戴蓑衣斗笠的男人正了正头上的斗笠,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忽然,他似是有所感应般猛然回头,伸出手掌向前一抓。
在那一瞬,马背上的男子整个手臂分明颤了一下,而男子只是哼了一声,将手掌摊开。
掌心有半截草茎,正是先前他扔出的那一根。
另外半截却是在他掌心炸开,如同刀片一般将他的手掌绞得鲜血淋漓。
“不愧是他带出来的人,一个个都阴损下作到极点。”男人开口说话了,语调阴沉,杀意寒冷刺骨。
“想要与殿下这种堂皇大气到极致的人为敌,我等自然也只能另辟蹊径,围棋中也有妖刀这一说法,用得恰当也不是不能出奇效。”一个声音从虚空中飘来,让人分不出声源来自何方。
马继续向前走,只是步子明显加快了些。
“殿下何必这么急促,在下受了赵大人的吩咐,要弄明白您出南疆的用意。要是殿您不愿告知,在下也只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让您在这停一停了。”声音飘忽而来,极似鬼魅。
“聒噪!”马上男子怒喝一声,威严顿生。
此言一出,方圆十里的野草齐齐竖立,竟如同一只只立起的长矛,又如无数的甲士在拱卫其中的君王!
杀气盈野!
“殿下如此意气风发,可惜只是无根之水,这兴阳终究不容你,你又何必回去呢?”幽幽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讥讽。
听了这话,男人一勒马绳,马蹄减缓。
“你的名字。”男人沉声道,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在下红门第六部主事,吴六甲。”黑夜中的声音迟疑了片刻,答道。
“冒犯君威,是大不敬。”男人平静地说。
黑暗中传来一声嗤笑,“那又如何?在这黑夜你如何治我的罪?何况你只是个世人眼里早已死去的人。”
男子自顾自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方形物件,“此罪,当诛。”
当男子拿出那块方形物件,黑夜中的声音居然失态地喊出声来,声音尖利。
“传国玉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