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听说,这方寸九州有句老话,叫做干了这碗三公酒,从此你我是兄弟。”染剑华拿起冰裂杯子,杯子里还有大概最后半杯倒九州,然后向着初零李信枭千叹扬了扬,“他们三个就不用说了!我们是一个师门的。”
他又向楼梦冬梦扬了扬杯子,醉眼微微朦胧,语气却很正,“喝不喝?”
冬梦觉着好笑,“白痴,那句话不过是过去的闲汉随口一说,告诉你,我和大小姐能够屈尊降贵跟你们同桌饮酒,便已经说明了一切了。”
染剑华面露不悦,但没有反驳,只是再问一句,“喝不喝?”
他很执拗,似乎认为杯酒之中蕴含某种强大的约束力。
楼梦对冬梦笑了笑,“今天很开心。”然后便举起酒杯来。
冬梦只好照做。
三人把酒一饮而尽。
染剑华终于开始摇头晃脑了,但却还是坚持着不倒,拿起筷子,开始吃起菜来。
“好吃哇。”他傻呵呵笑着,“真羡慕你们有钱人。”
染剑华看得出来,这方寸九州大到格局布置,小到一个小小的酒杯,都透露着不凡的沧桑和尊贵气,这是千百年的时光积淀。
自然不会便宜。
冬梦又要讥讽一下他,楼梦伸手阻止了,楼梦感觉到,染剑华有话说。
“我是个旅人。”染剑华边吃边说,“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我也知道楼氏是这里的城主,城主,嘿嘿,肯定是这里响当当的地头蛇咯!”
对于地头蛇这个称呼,楼梦并不反感,相反,还觉得非常贴切,于是她微笑着继续听染剑华说。
“以后猫园的老少,还望你们多多照看一下哇——咱们可是喝了三公酒的。”
冬梦终于忍不住了,“人不大,操心事儿还不少。”
“你懂什么?!”染剑华勃然大怒,只是脸色表现,声音却不大。
冬梦吓了一小跳,继而也横眉竖目——你这白痴有什么资格对我大呼小叫!
话没出口,又是楼梦阻止了她。
“我行走天下的时间不算长。”染剑华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非常非常的骄傲,并且浑身都绷了起来,如临大敌的样子,“但我见到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很多人莫名其妙就死了,也有人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醒来,就已经成了疯子。”
他看了看醉倒的三个兄弟,摇了摇头。
三个本不喝酒的都喝醉了,一个嗜酒的却很清醒,虽然染剑华没有女卦师李宝华那样的识人神通,也没有枭寞看人命运毫光的本事,但是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他也把这三个兄弟给看的七七八八了——他们每个都有无穷般的心事,如同芸芸众生。
自己能够和他们打成一片,但却和他们永远都走不到同一条路上。
他庆幸于自己的一身轻松无挂碍,但兄弟之间的羁绊又让他为他们忧心。
“就我所知,枭千叹,好像得罪了那个谁?他叔叔吧?虽然被老爷子挡下来了,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哇!你再看李信,这家伙就是个闷葫芦,除了我们以外,几乎没朋友,真要出个事儿,他就只有他这条命,别无他路,至于初零,首先那个莫鲁迪斯就让他得罪的死死的了吧?人家和他打架手下留情,他却想着杀人,据我观察,那天把莫鲁迪斯抬走的那几个人,恐怕都想弄死初零,而且初零脾气不太好,看他平时就能看出来,他将来要是没有大本事,会被人打死的——他们是我这一生第一批朋友,你们也是,这个,就这样吧,我可能说的糊涂,但是,你们明白吧?”
他其实还想说说姬明雪的,他心里清楚,姬明雪那样的人,没有敌人是不可能的,要不然为什么最近总感觉暗处有奇怪又危险的气息萦绕不绝?他知道姬明雪知道,所以他就装糊涂,静观其变——但他再一想,姬明雪那样的人若是真的出了事——恐怕不是小小怪石城一个楼氏能够罩得住的,索性就不管了。
作为一个‘人’,替其他的人想想就好了,不用替神仙操心,操心也没用。
冬梦觉得染剑华实在是没事找事,根本不像之前没心没肺的样子,这一副看破红尘的大善人模样让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喝傻了——那一坛子倒九州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她也见过江湖豪客们痛饮,但是能干了一坛倒九州还能不倒的,实乃平生仅见。
楼梦一直都在微笑着听染剑华说话,此刻染剑华说完,她罕见的发出两声充满豪情的笑,声音清脆悦耳又大气,像是某位高高在上的女霸王。
“你放心好了。”楼梦说,“这种被托付的感觉不错啊,真是不错,很有江湖的感觉。”
确实,对于楼梦而言,这比干枯无趣的课堂要有意思的多了。
“君子一诺,重逾千金。”染剑华浑身紧绷的气势终于消散了,他欢快的吃着菜。
“像头猪。”冬梦噘着嘴说。
染剑华含混不清地反驳:“你知道猪有多幸福吗?”
“你说得对,养肥了然后被宰掉!多么幸福!”
“恰恰让你失望了!我就是那头不仅肥而且没人能把我宰掉的猪!”
“恰恰我没失望!你承认你是猪就好!”
……
——
泽岚推开方寸九州的店门,只是稍微迟疑一下,便进了去。
她本来是去了一趟猫园的,但是初零不在,那位曾经和初零一起在怪石街边摆摊卖以羊肉为主的各种物什的老者告诉她,初零去报名参与谁与争锋了,过后大概还会去一个叫做方寸九州的他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儿的酒馆喝酒。
泽岚谢过了姬明雪,便径直来到了方寸九州——这酒馆是怪石人人都知道的,若是他们没在这里喝酒,便可以顺路往前去向须牙园了,说不定路上便可以遇见,当然,如果运气不好,那里如果也没有初零的影子,那么就说明走的路不是同一条,她就还需要折返回方寸九州,而如果运气再差一些,方寸九州也依然没有初零,那么她也会再去一趟猫园。
总之,她不愿等待,既然无法得到,那便快快了断。
也幸好,上天垂怜,初零在这里。
只不过,初零大概是喝醉了,正趴在桌子上睡着。
她还看见了好朋友楼潇潇的姐姐,楼梦也看到了她。
因为她的目光是那样的复杂,楼梦几乎是在泽岚进门的那一瞬间便感受到了。
“那不是——谁来着?”染剑华红着脸向着泽岚看过去。
初零跟莫鲁迪斯对决那天,他们曾经同行过,他知道泽岚与初零很可能有一腿,但却忘记了泽岚的名字。
泽岚咬了咬牙,走过去。
“他醉了?”泽岚看着初零木木地问。
楼梦冬梦都感觉出异样来。
当然,因为楼潇潇的关系,楼梦冬梦和泽岚也是互相认识的。
“是啊——你看他,死了似的。”染剑华脑袋晃来晃去,摆摆手道。
“哦……”泽岚还是木木的样子。
冬梦去搬了一条木凳过来,楼梦正吩咐小厮再去准备一套筷子杯盏。
泽岚坐下了,但是刚刚坐下,复又起身。
“谢谢楼姐姐冬姐姐。”她笑着说,声音微微颤抖,“我想哭,我要走了。”
楼梦冬梦如同骨鲠在喉,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莫名觉得凄凉,染剑华也有些茫然的挠挠头。
泽岚走出方寸九州,没有人挽留,因为没有人想破坏女孩儿的坚强。
泽岚望着深远的天空,眼泪滴落——最后一面也见了,只是可惜没有要到那只猫儿的坠子留作回忆。
“这样就好。”她轻轻地说。
一切相关的东西,都将成为痛苦的根源。
这时,一位身形修长的儒雅男子与她擦肩而过。
多少分别,在无言中铸成,悲剧啊——山凌子心道。
他和姬明雪一样,不信命。
他不认识她,所以不想弄巧成拙,这世间从来都缺少恰到好处的提醒或者劝慰。
所以他以文人的气质迈出了武人的大步——目睹了别人的悲剧,就更不能让自己也活成悲剧。
方寸九州,方寸九州。
以方寸之地,阅尽世间事。
有少女,眼迷离,痛彻心扉,泪落决然。
有儒将,提酒壶,酒香萦身,步履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