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赵容收回目光,仰面叹道:“十七年前,封兄曾写信于我,说他小女儿泣而无泪。”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见他颈部喉结上下滑了下,“还说,等女儿大了,许于云儿。”
娃娃亲,我与赵云?我缓了半晌,才消化了他话中的意思。“我,我未听阿爹提及过?”说完,又恐他误会阿爹是个背信弃义之人,忙补充道:“不知为何,阿爹从来不提他以前的事情。就连我娘亲,他亦是寥寥提起。”
赵容目光闪了闪,旋即叹道:“封兄曾说‘尽弃前尘,荣辱两抛’。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至光阴蹉跎而过,我再未收到他的信,寄出的信亦石沉大海,我才大悟,他竟当真绝了心。”我注意到他谦谓是“我”而“老夫”,不禁专心倾听。他接着道:“我曾想,待你长大时,封兄定会来消息,却不想,等来的竟不是重逢之喜,而是天人两隔。”我咬了咬唇。“云儿从青城善后的官员那儿得知没有发现你的踪迹,便揣测你可能活着。于是,趁跟将军回京时,沿着青城四下搜了几天几夜,亦没找到你……”
“事发时,我被阿爹打晕放人河中顺水而下,被人救起后,便去京都找我哥哥了。”
“噢?”他转向我,沉吟了说:“封兄乃孤儿,何来的亲人?”
我挑了眼尾,“是我亲哥哥,他叫沧末,事发前几日,恰巧进京了。哦,您救过的那个惊马妇人正是我哥哥的娘子。”听他说来,又是书信,又是儿女结亲,似乎跟阿爹交情颇深,怎么竟不知哥哥呢?
赵容凝视着我各种神色交错而过,却没有再开口,转身走到书架处,在中间格翻找什么,再回身时,手上拈了封信。我一怔,心中醒悟他寓意了,信封泛黄,却没丁点折痕,足见收信之人的仔细。
我做了个平缓的呼吸,小心打开,只一张薄薄的信纸,想是时间久了,已然褪色,模模糊糊,唯有落款还算清晰:沧青。
小时候,我溜到阿爹书房玩,瞧见书桌下有个大木箱,却落了锁,很是好奇,觉得箱中藏了宝,问阿爹讨钥匙,他非但不给,反而将我轰出书房。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他把钥匙落在书桌上,锁眼已锈了,我费了好半天,结果却失望不已,偌大的箱中除了几幅画,别无他物。每副画中都有一个女人,或抚琴,或沉思,或跳舞,然她要么垂首,要么背身,看不到面容。而每幅画落款都是“沧青”,像个女人的名儿,那几天,正有媒人登门给阿爹说亲,我怀疑阿爹给自己找了个小娘,就捧了画瞅。可瞅的眼睛疼了,都没瞧出媒人口中的“旺夫相”,正准备走人,一转身,就见阿爹杵在那儿,从窗外筛落的阳光映在他身上,碎痕斑驳,显得整个人阴森可怖。我仓皇夺路欲逃,却一头撞到了桌沿,疼得大哭起来。
其实,我不喜欢哭的,没有眼泪,哭是种很奇怪的事。然而,怕阿爹责骂,我不哭亦得哭,果然,阿爹见状,忙将我抱在腿上,温言哄我。我却不依不饶,指着落款“沧青”,问可是他新搭的弦?阿爹啼笑皆非,说这是他,我不信,他又说,“封”字太硬,不合命理,因而他便私下改成了“青”。
我还不信,阿爹却没了耐心,让海叔将我带走了,过了时日,没见有穿红衣的小娘来家中,我的心终落了地。待稍大点,跟着先生学了点赏画之道,回头再找时,却发现桌下空了,问阿爹,他说搁着占地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