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韩啸风脸上隐隐露出笑意,尤怜儿不解道:“怎么了?”韩啸风这才放下帘子,回头对她道:“没什么,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尤怜儿也不再问,点了点头。他下了马车,去到了外面那名醉汉旁边。
此时,这名醉汉已经醉倒在地上了。韩啸风把他扶起,带入了车上。
尤怜儿见车上多了一人,仍是那副表情,既非欢迎,亦非厌恶。醉汉嘴里直呵着酒气,说不出的难闻。似乎在上车之前还吐过。尤怜儿闻到一股怪味,脸上虽然没什么反应,不过心里却有些不满。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自己和韩啸风单独呆在车里,而他又偏偏弄来这么一个人。韩啸风似乎能看见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歉然一笑。这样一来,尤怜儿倒有些不要意思了,当即把头转向一旁。
车里漆黑一片,只有醉汉的呼噜声响着。
过了一会,呼噜声止住,只听醉汉道:“小哥,你这是把我弄到了哪里来了?”
韩啸风闻言一笑,道:“想不到老丈眼力不弱。黑暗之中你既然看得出我的年纪,又怎么会看不出这是何处呢?”
那醉汉尴尬地笑了两声,道:“小哥见笑了。”说完他从怀中拿出了一颗夜明珠。车内顿时一亮。但见那颗夜明珠皎洁圆明,内外通透,彷如黑夜里高空孤悬的一轮明月,清辉四射。这衣衫褴褛,落魄潦草的中年醉汉居然是个有钱的主。韩啸风只觉车中无处不可清晰地看见,这人正盯着尤怜儿看。看他的眼神,倒不像是无礼轻浮。尤怜儿也不以为意,随他看着。过了一会,醉汉脸上泛起一丝奇特的神情。韩啸风心中一动,问道:“老怪,拙荆的病可还有得治么?”醉汉脸上又是惊讶与佩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言下之意就是承认了自己是年观仁年老怪。韩啸风淡淡一笑,却并不回答。年老怪道:“要是我没有看错的话,尊夫人是伤在了至阳至刚的掌力之下,加上受伤时天气极其寒冷,炽热的内伤被淤积在体内,内息不通。筋脉内脏受损严重,不妙啊。”
“他只看了怜儿一眼,就知道怜儿的伤是怎么回事。看来三叔说的不错。可三叔还说了要想救怜儿,还要找到年观义大侠。可要到哪里去找呢?这年老怪既然在此,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找到年观义。”韩啸风略一思忖,心中已做好了打算,问道:“唉。这伤如此严重,如此奇怪,怕是治不好了。”双眼里流露出深深的忧虑与焦急。尤怜儿自年老怪上车之后一言未发,一直是安安静静,冷冷清清的。她对二人的谈话也丝毫不放在心上。不过韩啸风那句拙荆却让她原本波澜不惊的心湖难以平静。为什么他要这么说呢?如果这是真的该有多好?
年老怪道:“小哥,尊夫人这伤虽然奇怪,但也还有得治。”
韩啸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喜道:“真的吗?”尤怜儿知道他这副样子是装出来的。她生性单纯,极少作伪,也看不惯别人作伪。可是韩啸风这样子却教她十分高兴,觉得有趣之极,竟有股大笑的冲动。
年老怪微微一笑,他如何看不出来韩啸风这样子是装出来的?道:“世间只有一人能治尊夫人的伤。”
韩啸风的表情是装出来的,但心里却是真的担心尤怜儿的伤,听年老怪这么说,正色道:“还请老怪示下,指点在下夫妇一条生路。”
年老怪道:“算你们运气好,这人就是我。”换了旁人,只怕谁也不肯信。
果然,尤怜儿脸上就是一副不以为是的神情。
年老怪神情一变,朗声道:“世上多有虚伪谦推之徒,世人听多了假话,陡闻真言,自然有些难以相信。这也是人之常情。”
韩啸风道:“我当然相信你。”
年老怪一愣。
韩啸风道:“还请老怪不吝施恩,救拙荆性命。在下万死不足以报大恩。但教老怪有命,粉身碎骨万死不辞。”说到后来,言语激动,绝非作伪。尤怜儿看在眼里,心底里慢慢涌上一股淡淡的甜意。
年老怪道:“小哥这就言重了。”
韩啸风道:“怎么?老怪难道要见死不救么?”
年老怪摇了摇头,道:“不。我这样一个邋遢肮脏的老头子,小哥一点都不嫌弃。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就我自己经历来说,世上没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心肠。小哥夫妇这样的好人,我年老怪又怎能不救?只是,还得看另一个人肯不肯帮忙。”
韩啸风听他这么说,知道他已决定给尤怜儿治伤,只是担心年观义肯不肯帮忙。不错,这就是眼下问题的关键。年老怪把夜明珠放在尤怜儿手上,道:“此珠性属温阳,你贴身而藏,可以多延你几日性命。你这伤耽搁不得,我这就去采集药材。你们到前面镇上客栈等我。那里只有一家客栈。”
韩啸风道:“多谢了。”
年老怪掀开车帘,头也不回地去了。等他去后良久,尤怜儿看着自己掌心的夜明珠,问道:“我们真的能信他么?”
韩啸风点了点头,道:“他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救。只是,还没找到他弟弟年观义。就算找到了,也要他弟弟肯帮忙。你的伤到底能不能好,还??????”尤怜儿知道他想说“还是个未知之数”,但是怕自己担心,所以没有说出来。两人相顾默然。柔和碧绿的夜明珠清辉,照着一身碧衫的尤怜儿,连那绝美的双眸都成了碧绿的,显得无比妩媚,无比冷漠。就如那寒冬里的一池碧波。
“你好好休息,我去驾车。”
驾着马车,依着年老怪的话一路来到了客栈。两人当夜投宿在里面。为了方便照顾尤怜儿,韩啸风也没管许多,只要了一间房。他本就不是那种讲究礼法的人,更何况他都已经称尤怜儿为自己的拙荆了。若是韩松的话,只怕要了两间房,原因自是避那男女之嫌。两人进了客房,尤怜儿在被窝里睡着,韩啸风就坐在桌上喝茶。
尤怜儿并未睡着,只是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她忍不住去看韩啸风。只见他坐在那里喝茶,发呆。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唉!我真笨,这种问题也用得着想么?他肯定是在想江月姐姐。她现在也已经知道了赵江月的身世,又想起不久之前他在马车里的那一番话。
“当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不能爱她。可现在我可以爱她了,她却不在我身边了。”
他的心里,一定像蛇胆一样,是苦的。尤怜儿不忍再看,闭上了双眼。
次日中午,年老怪便找到了这里。韩啸风问道:“进展如何?”年老怪道:“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味药引,这味药引罕见之至。能不能救你夫人,就看你能不能在七天之内找到了这味药引了。”言下之意就是你妻子剩下了七天的性命了,你得赶快。韩啸风道:“不知是什么药引?”年老怪道:“是白水牛的牛角。”韩啸风寻找赵江月可说走尽了南北东西。见过的牛无非就是黄牛,水牛,以及关外游牧民族的黑白夹杂的奶牛,这白水牛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一时间没了主意。年老怪见他沉思不语,道:“这东西在一个人手上,这人就是我弟弟年观义。”韩啸风想起三叔韩之过的话,看来他说的一点不差,道:“只是不知道令弟现在何处?”年老怪脸上泛起一丝古怪的笑容,道:“你就算找到了他,他也未必会给你这白牛角。”听他这口气,似乎知道年观义在何处,而且找到他也并非难事,就是怕他不肯给白牛角。韩啸风奇道:“那是为何?世人尽说年观义大侠古道热肠,仁义为先。扶危济困,救急解难,侠名扬于四海。怎么会见死不救?”年老怪不以为然,道:“马屁拍的这么响,人家可是听不到的。你不信我的话,尽管可以去试试。”他这么说,更加可以确定他知道年观义的下落。看来,年观义就在附近。韩啸风心中一动,道:“我看不然。世人尽知你与你弟弟不睦。你这么说,我能轻易信你么?我看不是年大侠不肯给我白牛角,而是你为了臭他的名声,故意这么说。”年老怪大怒,喝道:“无知小儿,我好意要救你妻子,你竟然说这种话!”想不到这位五六十岁的武林异人生气起来居然像小孩子一样。他在江湖上被叫做年老怪,多半是因为他着性子古怪像小孩子一样,并不是因为他人品心肠的缘故。事已至此,自己已经得罪了他要想知道实情恐怕很难,不如挤他一下。韩啸风道:“不过也难怪。我要是有一个弟弟,比我年轻好看,武功比我高,名声比我好,我也会这么做。这也是人之常情。”最后是学他昨晚说话的口气。年老怪重重的哼了一声,气得胡须发抖,那因好酒贪杯而长期泛红的鼻子也颤抖不已,道:“你知道什么?那白牛是我祖上所养,救过我祖上的性命。我年家世代奉为神物。年观义那小子,对别人都那么好,仁义道德,难道还敢对自己祖宗不敬么?”
原来是这么回事。韩啸风道:“看来要不挤你一挤,这真话我怕是听不到了。”
“臭小子!”伴着骂声而来还有一股掌风。韩啸风微微一笑,那股掌风竟然就此消于无形。这倒并不是因为他武功高明至此,而是年老怪所发掌力甚轻。
年老怪道:“臭小子,这么多坏心思。我要是打得过你,一定要打你一顿屁股。”
韩啸风收起一身狂傲之气,毕恭毕敬,道:“前辈至情至性之人,行事不为世俗所羁,正是真男儿真本色。晚辈适才言语间多有得罪,望请见谅。”
年老怪道:“好啦好啦。别在这文绉绉了。你借不来白牛角,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妻子的性命。”
韩啸风道:“晚辈这就去找年大侠借白牛角,借不来的话,抢也要抢来。”
年老怪道:“你最好快点,晚了的话,我怕他离开这里了。”
韩啸风道:“多谢了。那拙荆就有劳前辈费心了。”说完抱了一下拳。
年老怪道:“你不是不能轻易相信我吗?那我一个人在这里,你媳妇又这么漂亮,你放心吗?”
韩啸风道:“晚辈这双眼睛,还从没看错过人。”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年老怪。
离开客栈,韩啸风微微有些着急。虽然知道年观义就在此地,可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人也有这么多,找个人也是不大容易。纵目望去,一条街的人都被他扫视了一遍,却没有看见年观义的影子。只有换个地方再找了。走了几步,来到另一条街上,还是没有年观义的踪影。一连找了七条街,还是没什么发现。不对,发现还是有的。
有个人跟了自己整整七条街!还不止一个人,那人身后还跟了一群人。这人有些眼熟,好像也是住在那个客栈的,自从自己离开客栈就一直跟着自己。开始也没在意,都跟了这么长的一段路了,如何不叫人起疑?
韩啸风打定主意,尽拣孤僻的路走。终于,来到了一个死胡同里。那人跟着韩啸风来的了这里,仅仅慢了一步,竟然就没看见他。这里是个死胡同,既然看不见他,那他肯定是越墙而去了。这要可就难再找到他了,心下好生懊恼。韩啸风在暗中看得清楚,这人竟然是当日被尤怜儿卸下一条手臂的王一仙。自己当时出手为他治伤,可说是对他有恩,那他为什么还要不怀好意的跟着自己呢?
“你是在找我吗?”
王一仙正欲转身沿原路返回,听见声音,顿时转过身来。韩啸风站在死胡同尽头,仿佛从未离开过。“好厉害的身法!”王一仙心中一凛。
韩啸风还准备听他想说些什么,却见眼前寒光刺眼,这独臂男子竟然二话不说拔出贴身而藏的一柄软剑径向自己刺来。韩啸风没能看见他手中软剑先前藏于何处,是因为刚刚不曾留意,这剑来得突然,却又如何能够伤得了他?韩啸风侧身让过剑锋,喝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再怎么说,我也曾与你有恩。”
王一仙更不答话,又是一剑疾刺过来。这一剑“横生枝节”阴狠毒辣,直取要害。韩啸风心头有火,但心中好奇他何以如此对自己下杀手,因此并不还手,只是不断闪躲。没过一会,韩啸风一小缕头发就断在了他剑下。他伸手握住断发,知道若不制住他绝难让他罢手,玄功默运,内力吞吐,手中断发瞬间变作青针激射而出。这断发为他罡气所激,变得坚韧之极。不过头发终究太过柔软,难以伤人。可是,这断发却是向他眼睛射去的。射在别处也许没什么大不了,但是眼睛可就危险了。王一仙只见眼前黑影微闪,知是有暗器袭向自己眼睛,不及闪躲,闭眼摇头。猛觉眼皮剧痛,睁开眼时,鲜血染了眼睛,只见一绺染血的断发在自己眼前缓缓坠落到地上去了。好在是眼皮受伤,眼珠无损。见韩啸风露了这一手绝技,便该知道天高地厚了。按说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心就该死了。可这王一仙到了黄河,心依旧不死。他随便用衣袖一抹眼皮上的血迹,挥剑又来。
韩啸风道:“我若是空手夺你长剑,只怕你觉得我瞧不起你,可眼下,我就是要瞧不起你。”王一仙冷笑道:“想夺我的剑,除非你还有一只手。”话未说完,韩啸风手指在他剑锷上一弹,只震得他身子摇晃,手中长剑拿捏不定,虎口爆裂出血。不过那柄软剑却被他死死握在手里。韩啸风道:“你还是让你自己那只手长出来吧。”
王一仙怒极,横剑狂削。韩啸风已使出了韩门《龙云手》中的功夫。他欺身而前,长剑未到,手却已抢先探出,握住了他手腕。四只手指握住手腕,大拇指却按向了王一仙虎口的穴道。王一仙不由自主手一松,长剑哐当一声坠落在地。
王一仙笑道:“这剑虽然掉了,却不是被你夺去的。”
韩啸风道:“是吗?”
那软剑弹性极好,由于剑尖先触及地面,猛地又弹了起来。似有意,似无意,正好弹在韩啸风手里。
韩啸风怒道:“你为何要杀我?”
王一仙道:“为了怜儿姑娘!怜儿姑娘美若天仙,可却是冷如冰雪。谁知道你这奸贼用了什么下流的诡计,竟然,竟然让你娶到了她。”
韩啸风心中释然,原来这人是因为尤怜儿的缘故。不过,尤怜儿断他一臂,他应该记恨才是。想不到他竟然是爱慕尤怜儿。可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既有意于尤怜儿,定会纠缠下去,不如就此解决他,省得日后又有什么麻烦。韩啸风道:“既如此,那我就更不能放过你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兄弟,人孰无过?看在他断了一臂的份上,不如你就放了他,如何?”
韩啸风心中一凛,这声音中内力浑厚,真气充沛,可又是如此之醇,如此之柔和。这人是谁?竟有如此修为。正在韩啸风犹豫之际,王一仙挣脱了他手,喝道:“还不出来更待何时?”
一阵耀眼刀光过后,十几个人已经将韩啸风团团围住,杀气森然。
“看来是我错了,小兄弟对不起。”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韩啸风看了看从王一仙手上夺过的软剑,道:“我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动过剑了,今儿就不动剑了。王一仙,你就这么几个人,怕是不够打。”
王一仙道:“够不够打,打过才知道。动手。”
十几个人一拥而上。韩啸风手腕微抖,漫天银光闪过,他手中软剑的剑刃竟然凭空消失,只余下一个剑柄。而那十几个人却都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被人点中了穴道。王一仙怒道:“还不动手,我花钱不是请你们来着摆姿势的!”一脚踹向一个人,那人也不答话,竟被他踹倒在地。于是一个接一个不断倒在地上。每个人的咽喉上都插着一块软剑的碎片。王一仙颤声道:“你,你???用了什么妖法?”
“好功夫。这软剑如此柔韧,竟然这样就被你轻轻震断。”那人终于现身。胡同口王一仙背后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不怒自威。这人身着布衣,气度不凡。他站在那里就像是自然而然在那里生了根的松树一样。
韩啸风只觉这人周身上下浑然一体,无懈可击,强大凛然的气场镇得王一仙一动不动。
韩啸风道:“这剑是你的,他们都有,你有怎能没有呢?”
王一仙只听见破空声大作,跟着倒在了地上。
那人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道:“我见过的高手不少,但大多是人中之杰,不过小兄弟却是人中龙凤。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
韩啸风道:“前辈客气了。晚辈风萧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