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三然趁他对付杜精诚的时候,左手功力稍减,立时便挣开了他的擒拿手。韩啸风也不与他纠缠,顺势一掌打出,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这边杜精诚一剑刺空,又是一剑袭来。
这一剑正是杜家堡的绝学“独揽风流”。这一剑使出,韩啸风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杜精诚,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这一剑招式清秀潇洒,舒畅平和,然而剑意却是锋锐凌厉。这剑招时而如乌龟爬行,缓慢凝拙;时而又有如行云流水,快捷随意。韩啸风知道这一招“独揽风流”非同小可,凝神招架。他后退一步,自然而然用上了《雪拥蓝关》的步法,稍稍避开了这一招的锋芒。他才微微一动,杜精诚却是猛然一动。
杜精诚踏开步法,已然带着长剑围着韩啸风转起了圈子。韩啸风只觉眼前微微一花。这情景与那日在梨花崖下王朗申的那一招对影成三人颇有些相似。只是这杜精诚的身法比之王朗申更加高明,更加难以对付。韩啸风心中暗暗焦急起来。不知道现在在坡顶上的赵江月与徐让怎么样了。他念及此处,便再无心恋战,开始寻求脱身之道。只见杜精诚衣袂飘飘,周身上下绽开了无数剑花。杜精诚的长剑划来划去,虚实不定,但在片刻间竟已勾勒出一张巨大的剑网。这一张剑网便似一根绳子捆着韩啸风。现下,这绳子上的力道正在不断增加。
韩啸风只觉每一剑划出,隐隐含有风雷之声。大有山雨欲来之势。这一招剑法之中居然有天地之威!捭阖纵横,无坚不摧!好一个“独揽风流”,潇洒随性,张扬凌厉,却不失严谨端正与稳重。
韩啸风此刻在剑网之中竟然隐隐约约听到了江南的莺歌曼舞,丝竹管弦之声!
好一个“独揽风流”!
韩啸风心神略定,双手交错摆动,就好像风中飘飞摇晃的柳枝与芦苇。杜精诚见他手法有异,不禁微微停顿了一下。正是这一停顿,只见韩啸风手法又变。他左手如刀立在胸前,右掌抖动似波涛翻滚。杜精诚不知道这一招叫什么名字,但却知道这一招厉害之极。他左手如刀护胸,深得厚土之敦实稳重。右手似波涛翻涌,深得水之灵动变化。自己这一剑中含天地之威,敌人这一招却藏阴阳五行之变。
韩啸风现在用的就是韩门《龙云手》中的“水下土”。龙云手虽只有六招,乍看平平无奇。然实际上却代表着六种武学境界,六种不同的克敌制胜之道。这“水下土”乃是利用五行,融为己力,为己所用。用于敌强我弱之时,扭转局势。
杜精诚的剑法看似虚无缥缈,一剑不存。实则无处不在,敌人全身都处于自己剑下必攻之处。全都是必攻之处,也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必攻之处。叫人难以琢磨,防不胜防。
韩啸风一手为土,一手为水。土克水。此谓之五行相克。
杜精诚见他手中招式变化,藏阴阳五行之变,但也并不见得如何高明。这分明是擒拿手的招式,如何防得住自己这世所罕见的一剑?他心中对于自己这一剑颇为自傲,这一剑最终落剑之处,竟是敌人防守最强之处。
这一剑终究还是有了着落。
五行逆转。土克水变作水生木。这一招竟然不是防守,而是进攻。正是以攻对攻,攻敌之不得不救。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面对这知之甚少的厉害剑招,一时间难以破解。最好的破解方式也就是不破之破。杜精诚微微一愣,没想到对手居然会这样对付自己的这一剑。他这一剑已失奇效,当下只能挥剑防守,反主为客。对手浑厚的内力一时间如洪水般涌过来,瞬间淹没自己的一切招式。
杜精诚吸一口气,足尖一点,飞快向后避去。陶三然没料到局势逆转会如此之快,韩啸风居然由谷底一飞冲天。当下纵身而起,从旁侧击。 韩啸风见好就收,并不继续追击杜精诚,而是避开陶三然在旁边蓄势已久的一击。
这个时候,如果陶三然与杜精诚带着人再去追杀中原群雄,肯定是追不上了。可是还是得让他们去追。不然的话,他们留下来与这边的圣星教的人马对付自己等人。还是把他们引走为妙。有了这番打算,片刻间连计策都有了。
陶三然与杜精诚各自与韩啸风相斗都无效果,这时联手同时出击。
韩啸风面上微微一笑,双手齐动,双肩一震。但听一阵闷响,韩啸风湿透了的双袖瞬间迸发出无数细碎的水珠。这些水珠本来微不可见,但此刻无数的水珠聚集在一起,就成了一场迷蒙的雨雾。这些雨雾,虽然不能伤敌人,但却可以用来迷惑敌人,挡住敌人可见的范围。趁着这机会,韩啸风已经掠向了年观义带着中原群雄逃走的方向了。
陶三然没想到自己与杜精诚联手居然还是让他给跑了,心中咽不下这口气,道:“我就不信这个邪。给我追!”说完便与杜精诚一起带着杜家堡的人追了上去。
于此间的地势,韩啸风可比陶三然要清楚得多。离开没多久,便踏上了一条隐蔽之极的小路折了回来。
来到适才的坡顶,只见赵江月还在那里凝神看着阳灭与徐让斗剑。想不到徐让的剑法居然可以支撑这么长的时间。
徐让出尽全力,方才与阳灭战了这么长时间。这阳灭的剑法乃是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剑法与武学之道许多地方大相径庭。又或许说这人的剑法是自成一家,另是一番天地。这人的剑法直截了当,没有任何多余的成分。简单纯粹,难以与抗。徐让虽然与他斗了这么长时间,但却始终觉得有心无力,力不从心。这人的剑法有些招式并不如何高明,但一经他使出来,竟具有了莫名的威力。
眼前阳灭又是简简单单的一剑直刺过来。但于徐让而言,这一剑却是罕见的厉害剑招。他习得平浪三剑之后,明白了无坚不摧,唯快不破的道理。简单来说,也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剑,譬如横削,或者直刺。招式并不需要如何高明,只要这一剑有足够的力道,足够的快,便胜过世间无数的繁复花巧的剑招。他自己也可以做到,这也正是平浪剑的特点之所在。然而徐让必须要手持平浪剑方能做到。眼前阳灭握的是夺魂剑,却并不是平浪剑,却也有如此神效。只是道理虽然是一样,不过阳灭的剑法却自有其特点,风格与平浪三剑迥异,不可同日而语。
徐让心头有些恍惚,随意挥剑招架了一下。他想,如果自己握着夺魂剑,使出阳灭的剑法,那就是阳灭的剑法。可是,如果阳灭握着平浪剑,使出平浪三剑,那却依然是他阳灭自己的剑法。到底有什么不对劲呢?也许徐让想到了。但还是隔着一层窗户纸,只是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大概。如果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那他就可以看得真切了。只是,如果不借助外力,没人指点,仅靠他自己,是很难捅破这层窗户纸的。
他适才随意挥剑招架,对于阳灭这一剑依旧不受影响,一往无前刺了过来。这一剑,阳灭身上全都是破绽。可是全是破绽,破绽也就没有了意义,也就等同于没有破绽。这一剑很快,就算徐让找到了破绽,只怕就已经丧生在这昔日天下第一杀手的死亡之剑夺魂下。
出手之际,都会有破绽。所以人们会把破绽隐藏起来,不让对手发现。然而阳灭却根本不隐藏,把所有的破绽都曝于对手眼下。他用了一招全是破绽,简简单单的一招直刺。即令如此,别人也无法碰到他的破绽。只因这一剑实在太快了,便可以将所有破绽藏于不藏。
徐让眼睁睁地看着阳灭这一剑向自己刺过来,带着他一身的破绽。而徐让却还是无能为力。这一剑正刺向自己的咽喉。
“以快打快。”
韩啸风的声音钻入了徐让的耳朵。
徐让听了这话,脑海里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他也抬起了剑,纵剑直刺向阳灭咽喉。这一剑是与阳灭同样的一剑。
时间似乎凝固静止了一般。
过了好长时间,徐让方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并没死在阳灭这一剑下。当然阳灭也没有死在徐让这一剑下。平浪剑尖挨着阳灭的咽喉。夺魂剑也挨着徐让的咽喉。若是两柄剑再往前一点,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徐让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阳灭一笑,放下了手中的剑。徐让也放下了手中的剑,不过他却没有笑。自己差点就死在这人剑下,怎么还笑得出来?
韩啸风与赵江月却是十分意外。他们都对阳灭有一定的了解。这冷血的天下第一杀手是从来不会笑的。而且,阳灭此刻的笑很古怪。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
阳灭还剑于鞘,道:“你的心里,有太多的牵挂。所以,你不能完全放开。这些都限制了你剑术的进境。局限了的你的眼界与想法。 要放开一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浑然皆空,物我两忘。惟其如此,方能达到剑术的极致。”
徐让不解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阳灭道:“我只是不想太寂寞了。其实这些道理我也只是知道而已,我也很难做到这样。”
徐让道:“这些东西,我连知道都不知道。”
阳灭道:“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这是一句有毛病的话。不过,如果仔细想想,其实也没有什么毛病。
徐让道:“什么意思?”
阳灭道:“这么说吧。你我都是练剑的,就好比都站在一条楼梯上。只不过我现在所站的楼梯,比你高一层台阶而已。而你,已经开始在往我这层台阶上走了。当你听完我的话,我相信,不久之后,你其中的一只脚,也会站在我此刻所站的台阶上。”
徐让一笑,道:“你说了这么半天,我还是没怎么听懂。不过也不能怪你,只能怪我这个人太笨了。”
阳灭居然也是一笑,道:“你这个人有点意思。那好,我就简单点说。不要太过执着,太过执着,就会容易迷失自我。”心中却道:“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太过执着呢?”
听了这话,徐让忽然又不笑了。看他的样子,既像是在深思,又像是在逃避。
阳灭又看着韩啸风与赵江月,道:“风萧寒,原来你就是韩门新任掌门韩啸风。是我圣星教最大的对头。当年一战,乃是我此生一大快事。一别五年,你进境如斯,我却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
韩啸风道:“此话怎讲?”
阳灭道:“刚刚如果不是你出言指点徐让,我和他是不会战成平手的。虽然我没有听到你说了什么。但我知道,你当时运用了传音入密之术。你只在旁边观战,随便一句话,就能立时使徐让与我战成平手。若是你亲自动手,我又怎能敌得过你?”
韩啸风正色道:“道理我是会说,若是我亲自动手,只怕却做不到。光说不练,是假把式。阳先生实在是言过其实了。”
阳灭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表情,道:“我早就听说过一剑平浪沙铁彦的名头。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战,实是大慰平生。平浪三剑,果不负剑中神话之名。沙铁彦去世不久,然而你的剑法却已有如此境界。看来沙铁彦果然没有看错人。日后你我再见,可不是今日的局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三护法,咱们走吧。”
步留行道:“是。”神色谦卑恭敬之极。他低头跟在阳灭身后,一双眼睛,余光却时时在留意着徐让的动静。
徐让看着步留行,眼睛里烈焰熊熊。似乎随时都可能喷到步留行身上,把他活活烧死。若不是忌惮阳灭剑术了得,徐让早就一剑斩下了步留行的人头给沙掌柜报仇了。
余下的圣星教众,不是随着六合杀将去追中原群雄去了,就是随着阳灭与步留行一起离开了。
雨,终于停了。可天依旧没有放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