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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里,常健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看着四面狭小的白墙,不免有些不自在,左扭右扭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这时,陶俞和冷青尚推门进屋,面色威严地坐在他的对面,让他更加紧张了。
常健满脸谄笑,讨好地对两位警官打了声招呼:“二位警官,你们好……”但陶、冷二人并没有理他。
常健觉得有些尴尬,头一低,注意到审讯室的桌子上有一个圆形的玻璃烟灰缸,于是小心翼翼地看了陶俞一眼:“陶警官,我可以吸支烟吗?”
陶俞淡然地扫了常健一眼,点点头,默许了他的要求。毕竟还没有确定常健就是嫌犯,没道理剥夺他的人权。
常健忙从口袋摸出来一包烟,打开一看却是空的。他心里一阵烦躁,手上用力把烟盒揉成一团,刚想扔到地上,抬头却碰上了陶俞犀利的目光。他心里不由一惊,慢慢地把烟盒团放到烟灰缸里,脸上僵硬地笑了,那笑容异常难看,如鬼哭一般。
“常健,说说你发现尸体的过程吧。”陶俞见冷青尚摊开了笔记本,于是开口问道。
“我……”常健闻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陶俞,“陶警官,我本来是想打电话给周苑的,她很久没有和我联系了,所以想问问她的近况,但我没想到接电话的人是警察。我刚说了几句,电话就突然没电了。电话不通就断了联系,但我又有些放心不下。我知道孙小凡和周苑是朋友,于是就找孙小凡来问问周苑的情况,结果却发现了她的尸体。”
“那你是怎么进到孙小凡家里的?”
“孙小凡她……把她家的备用钥匙给了我。”说完,常健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把钥匙,一把防盗门的,一把房门的。
“哦?那你和孙小凡的关系不错嘛。”陶俞斜睨常健一眼,“你们是恋人?”
“不不……不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因为有一次,孙小凡家里的水管漏水,从地板渗了下去,楼下的住户给她打电话叫她回家。但她当时没有时间,就让我拿了钥匙到她家来修理,后来我就忘了把钥匙还给她了。”常健摆摆手,急切地解释起来。
“是么?”陶俞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和孙小凡还有周苑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三人是在酒吧里认识的,当时还有颜笑笑……”说到这儿,常健突然低下头,不吭声了,他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毒品的事说出来。
听到颜笑笑三个字,陶俞心里一惊,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常健,告诉你,颜笑笑也已经死了,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快点老实交代!”
常健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他迅速抬起头,但听了陶俞的话后又忍不住缩了缩肩膀,精神一阵委靡。
他难以想象,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三个女孩,现在都已经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我交代,我交代……我在酒吧里买了颜笑笑的摇头丸,当时和她在一起的还有周苑,我就和她们攀谈了起来,后来周苑又把孙小凡介绍给我,我们三人就是这样认识的。”
常健说完,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想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在他掏手帕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件东西从口袋里带到了地上。他捡起来一看,发现是一根雪茄,脸上闪过了一丝喜悦,他连忙撕掉雪茄的塑料外包装,点燃后猛吸了几口。
常健把雪茄放到烟灰缸边上用力弹掉了烟灰,然后侧过头吐出烟雾。也许是因为他吸得太急了,一时没缓过气,竟呛得咳嗽起来。
陶俞看到雪茄,眼前瞬间一亮,但看到常健憋红的脸,他又有些犹疑。他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等常健喘匀了气,他才厉声问道:“常健,这雪茄是哪来的?”
“是……是孙小凡给我的,她说是她一个关系很好的女性朋友送的。我收下后就随手一放,后来想起来怎么找也没找到,原来一直在口袋里。”常健看看陶俞,又看看手里的雪茄,莫名其妙地问道,“陶警官,这烟有什么不对吗?”
“审讯室不许抽烟,会触发烟雾报警器的,你在这儿等着,我先把烟灰缸拿出去。”陶俞随便答了一句,在口袋里翻了半天也没找着合适的东西,最后不得已把墨凉上次给他的手帕掏了出来,垫着手指捏住了常健手上的烟,轻轻抽出来,搭在烟灰缸上。他脸上不动声色,心里一阵庆幸,幸亏这次叫来记录的是小冷。
“哦,好……”常健应了一声,他仰头看向天花板,并没有找到喷水头。心里不禁有些奇怪,刚才明明是陶警官允许他吸烟的,怎么这会儿说变卦就变卦了?
陶俞拿着烟灰缸走了几步,在经过冷青尚身边时暗暗地对他使了个眼色。后者释然地微微点头,脸色一沉,紧紧地盯着常健。
常健见了,忙低下头,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神中露出一片胆怯。
走出审讯室,陶俞径直奔向了法医室,到了门前他才想起来晓曦和墨凉还在孙小凡家没有回来。他吐了口气,无奈地搔了搔有些凌乱的短发,正要离开,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陶俞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听筒里立刻传来了徐冕的声音:“喂,陶哥,我查到那个号码的机主了,是个女人,名叫孙小凡,也住在平安花园,不知道和上午的报案有没有关系……”
陶俞叹了口气:“唉……孙小凡已经死了,上午报警发现的尸体就是她。”
“唔……”徐冕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沮丧。
“对了,徐冕,那个手机号用了多久?”
“快一年了。”
“嗯,好的,我知道了。你现在赶紧到平安花园去协助墨凉和晓曦他们,调查结束后,抓紧时间把他们带回来。”
“是……”徐冕挂断电话,系好安全带,准备启动车子。他一抬头,隐约看到了秋小路的身影,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那男人的背影有几分眼熟。
啊,是他!徐冕想起了那个男人,可是他们两个怎么会走在一起的?他诧异地一晃神,定睛再看时,那两个人忽地又不见了。
徐冕环顾四周,发现这一片是热闹繁华的商业区,在这个时间里,那两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他无奈地摇摇头,看来自己最近精神压力实在是太大了,竟然产生幻觉了……想到这儿,他苦笑着放下了手刹,启动了车子。
“好的,我这就……集合……嗯……冷……再见。”一名消瘦的男子压低声音讲着电话,话说完后他转过了头,眼神立刻由凌厉变得柔和起来:“秋警官,真不好意思,在上班时间把你约出来……”
秋小路含笑看着身边的男子:“没关系的,方明。昨天王姐和我调过班,今天刚好和她倒过来。”
方明点点头,神情有些腼腆:“那你不会觉得我很唐突吧……昨天我们才刚认识,今天就……”
“不会啊……”秋小路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心里却有些失望,其实早在你忘记的两年前,我们就已经结识了……
方明见秋小路脸上有些黯然,于是对她解释道:“秋警官,其实……今天是小烟的忌日,我想让你陪我去祭拜她一下。”
“嗯?你和小烟她……”秋小路诧异地看着方明,迟疑地道。
方明眼光深邃地看了秋小路一眼,然后将视线放远,望着天际的白云:“其实……小烟是我最小的一个妹妹,我真不该撇下她一个人,没想到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也会如此想不开……”
秋小路嗫嚅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眼前的男子虽然一脸真诚,但话语间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听到叹息声,方明转过脸,看着面前的秋小路,双眼变得有些湿润。也许是因为女孩的样子和小烟有几分相像,也许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让他轻易就卸下了心理的防线。这个一向沉稳的男人倏地激动起来,他猛地抓住秋小路的肩膀,低声吼了一句:“不,小烟她……她其实是被我的自私害死的……”
也许是被方明突然的举动吓到了,秋小路微微紧蹙双眉,定睛看着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在一瞬间就读懂了男子眼中流露出的情感,心里的道德底线一下子分崩离析。
“方明,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想小烟她也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看清了那视线里除了痛苦和自责,还有些许的仇恨。秋小路轻轻抬起手臂,无声地拍了拍方明的后背,企图帮他驱赶那些不断膨胀的负面情绪。
“嗯……谢谢你,秋警官……”方明呢喃了一句,借势揽过了秋小路的肩,将头靠在了上面,轻轻哽咽起来。
“还有,我再说一遍,不要再叫我‘秋警官’了,叫我小路!”
“嗯……小路……”方明抹了抹眼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忍不住把秋小路抱得更紧了。
2
陶俞坐在办公室里,开始有条不紊地查看周苑的遗物,他觉得常健没有说实话,正好趁这段时间,让冷青尚陪他在审讯室里待会儿,磨磨他的性子。
一个小时后,徐冕载着墨凉和裴医生回来了。陶俞吩咐墨凉和徐冕迅速整理从孙小凡家里拿来的证物,然后拿着烟灰缸,迎上了女法医:“晓曦,帮忙化验一下这根雪茄燃烧的烟灰,看看是不是和在颜笑笑死亡现场找到的那些烟灰成分相同。”
“好的……”裴晓曦接过烟灰缸,立即向法医室走去,边走边说道,“陶俞,孙小凡的初步检验已经完毕,她是一刀毙命。死亡时间大约为今天凌晨一点至三点之间,经毒性测试,她体内血液里也含有安眠药的成分。”
陶俞点点头,面色阴沉地分析道:“三名女死者体内都有安眠药;双手都涂着红色的指甲油;虽然死因不同,但死前都被凶手伪装成了自杀的状态。凶手到底和这三个女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来……”
“等一下,陶俞,”裴晓曦听了他的话,微微蹙眉,“你刚说三名死者都是死前被凶手伪装成了自杀,可从尸体的表征上看颜笑笑极有可能是自杀。”
“不,颜笑笑其实也是被谋杀的。”陶俞摇摇头,“我们当时只是看到她趴在浴缸边上,并不清楚真实的情况,但是大脑因为受到了视觉和嗅觉的冲击,意识上已经先入为主,默认了这是自杀行为,再加上你又没有从尸体上找到任何谋杀的迹象,所以这种意识就更加根深蒂固了。”
裴晓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可是你有证据吗?”
“我了解到颜笑笑不是左撇子、不吸烟、不能容忍自己的小说里出现错别字……”陶俞说完,看到裴晓曦露出了茫然的眼神,连忙解释道,“颜笑笑惯用右手,惯用右手的人割脉时通常会右手拿刀,割向左手手腕。而且浴缸里的水是谁放的?一个人在自杀前不可能这么冷静,竟然会想到将手腕泡在水里,防止伤口凝固。还有她不吸烟,那她房间里的烟灰又是谁留下的?她不能容忍错字,但她电脑里的那封遗书却错字连篇。”
“可是只凭这个……”裴晓曦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尽量不打消陶俞的积极性,“也许颜笑笑写遗书的时候很匆忙,所以会有错字,她服用了安眠药,意识迷糊,无论做了什么都有可能,更何况她不吸烟,也不能证明烟灰就是凶手留下的啊。”
陶俞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些推断有些牵强,但只要有一丝线索、一种可能性,我们都要调查下去。”
“我明白了,我马上去化验雪茄。”裴晓曦赞同地看了陶俞一眼,转身走进了操作间。
裴晓曦戴上手套,用镊子夹起雪茄,发现这根雪茄已经自己熄灭了,看来成色不错,她凑近闻了闻,发现雪茄里还有股淡淡的蜂蜜味。她将烟灰放入仪器排查成分,然后又将烟嘴那端剪下来,放入了另一台仪器中。
在等待结果的时候,裴晓曦打开冷冻柜,把颜笑笑的尸体又拉了出来。她比对尸体的双手,发现颜笑笑的右臂果然比左臂稍壮些。她又抬起尸体的右手,看到颜笑笑右手中指第一个骨节非常突出,这是长期伏案工作时用笔磨出来的,虽然她后来是用电脑写作,但从前留下的痕迹却抹不掉了。想到这儿,她又看了看颜笑笑右手腕上的割伤……
裴晓曦用手背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有些黯然,要是她最近情绪稳定,也许就可以早点发现这些,也省得陶俞走了这么多弯路。这让她又想起了困扰她多时的那些邮件,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见裴晓曦忙着化验,陶俞也迅速回到办公室,打开了颜笑笑的电脑,接连看了几篇她的小说,果然没有一个错字。
他靠在椅背上,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脑海里联想到颜笑笑整洁的房间和分类整齐的电脑,不禁有些疑惑。像她这样一个患有严重强迫症的女孩,生前的小说都没有错字,会容忍别人在她死后读到她满是错字的遗书吗? 想到这儿,他更加坚定颜笑笑是被谋杀的设想了。
陶俞揉揉太阳穴,闭目养神,休息了一会儿,突然听到自己肚子惨烈地叫了起来,他抬头瞄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发现已经十二点多了。他环顾办公室,注意到大家依旧在忙碌,连忙站起来,奔向食堂,买了盒饭回来给大家分了。
陶俞又拎了几盒饭菜,走进了审讯室,拿出两盒:“冷青尚,吃饭了。常健,你也吃点吧。”
“陶警官……”见陶俞走了进来,常健抬起头,慌忙叫了他一声。
陶俞看了他一眼:“常健,你先在这里等等,吃完饭休息一下,案件的调查还没有完成,所以你现在还不能走。”在雪茄的化验结果出来前,他是绝对不会让常健离开审讯室半步的。
“我知道,不过……”常健面露窘态,这个冷警官刚才看着挺和气的。可陶俞一走,他就变了,不仅面色铁青,说起话来也很严厉,刚才就吸毒的事一直对他教育个不停,责骂得他都有些吃不消了。
“怎么,你有事啊?”陶俞不解地问了一句。
常健刚要回答,冷青尚突然咳嗽了一声。听到咳嗽声,他立刻不吭声了,乖乖拿过盒饭吃了起来。
陶俞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理会,离开审讯室,拎着剩下的盒饭又去了法医室。他推开门,看见裴晓曦正坐在桌前发呆。他走过去刚要说话,就听见里面操作间里响起了仪器完成工作的提示音。
声音响过后,女孩依旧无动于衷地坐着,陶俞见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问道:“晓曦,你怎么了?”
“哦,陶俞啊,”裴晓曦如梦初醒般地看着陶俞,“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饭。”陶俞把盒饭放到了办公桌上,“我刚听到里面仪器在响,是不是结果出来了?”
“哦,是吗?我去看看……”听到陶俞的话,裴晓曦面露惊诧,匆忙站起身,走了进去。
看着女孩整日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陶俞暗忖道,今晚有空,一定要看看那些一直困扰着她的邮件。
裴晓曦很快拿着两张化验报告走了出来,边看边说:“陶俞,周苑的钱夹表面很干净,没有任何指纹,像是被特意清理过了。”
陶俞点点头:“那烟灰呢?”
“两种烟灰的成分完全相同,而且……”说到这儿,女孩突然停了下来。
“而且什么?”陶俞觉得她是在故意卖关子,于是焦急地问道。
裴晓曦抬起头,一脸严肃地看着陶俞微黑的脸庞:“你还记得从周苑家里带来的那两杯酒吗?两只杯子上只有一只杯子上有周苑的指纹,另一只杯子表面也是异常干净,没有什么发现。于是我就检验了一下酒里的DNA,其中一杯属于周苑,另外一杯酒里的DNA化验染色体显示为XY。”
“是个男人……”陶俞喃喃道。
裴晓曦点头道:“没错,我将所有手头上的证物比对了一下,这组DNA与梁军和顾明烟的DNA都不相同,但与雪茄烟嘴上的DNA却完全吻合。”
“什么?竟然是他……”听到这个结果,陶俞难以置信地皱起了眉。
裴晓曦想起拿到证物时,她只顾着着急化验,一时竟忘了问雪茄的出处:“你说的‘他’是谁?这雪茄到底从哪来的?”
“常健带来的,就知道他没说实话……”陶俞得意地一笑,却不急着去审讯常健,而是打开盒饭,对裴晓曦招了招手,“晓曦,先过来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