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有两节天文学选修课,张夕夕嘴里叼着红豆面包就去教室听课了。白发苍苍的老教授依旧是笑眯眯的一张脸,端着茶杯站在张夕夕的桌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嘴巴里头的面包。张夕夕转过头,对着窗外,看小麻雀挥舞翅膀昂首挺胸地在窗台上如同一个国王一般巡视着它的领土,继续认认真真地吃她的面包。老教授不死心,跟着挪位置,那窗户玻璃上面,印着他渴慕的眼。
张夕夕叹了口气:“教授,你看我也没用,谁叫你糖尿病?师母说了,严禁我帮你犯罪,给你吃零嘴儿。”
可怜的老教授委屈地垂下头,小小声地强调:“我最喜欢吃红豆面包了。”
张夕夕无奈,打了个电话给苏芩,而后撕了一小块面包递给教授:“我姐请示过师母了,师母表示,你可以吃一点儿解馋。”
国宝级别的教授大人闻言大喜,爽利地拍拍张夕夕的肩膀:“还是多多最乖,最懂事。”
张夕夕非常同情地看教授,然后叹气:“嗳,想想看,你一功成名就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泰山北斗级别的专家学者,居然连吃什么都得小心翼翼,生活质量未必比校工大叔高。”
老教授恋恋不舍地咂摸了一下嘴巴,似乎是在回忆红豆面包的滋味,隔了半晌才对张夕夕感慨万千:“千好万好不如身体好啊。年纪轻的时候就得多惜护着点,不要到了我这个时候才开始后悔啊。”
张夕夕傻笑,把剩下的面包全部塞进了嘴巴里头。然后三年如一日的听老教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天文地理,宇宙星辰。陵城大学的公共选修课里头,老教授的天文学最受欢迎。自愿选修天文课的学生多的不可思议,每逢考试,学校的阶梯教室挤的水泄不通,甚至有学生要站着围讲台一圈,在教授的眼皮底下答卷。这样的火爆程度,在不知情的外人看在眼里估计会心头感慨万千,当地大学生学习的积极性,孺子可教也,后生可畏,民族有望。
咳咳,所谓最美不过水中月镜中花,事实的真相往往比较不美好。大家之所以这么积极地选修天文学,是因为打陵城大学天文系重新复课以来,老教授就重未换过考卷。三十年六十个学期,用的全是同一份考卷。就冲着这绝对不会不及格的期末考试成绩,大家挤破了脑袋也要选修这门课。学生们很开心,拿到试卷下笔如有神,个个偷着乐。老教授很开心,因为天文学枯燥无聊而且“不实用”,头脑正常的大学生都不愿意选修,就冲着这一成不变的试卷,投机取巧的学生就选了这门课。即使很少有人坚持来听课,但为了考试,他们总要为这份内容丰富全面卷子找一下答案背一遍,这就达到了他传播天文学知识的目的。所以他批改卷子时从不假手于研究生,而是自己一边批改一边偷着乐。
于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人生啊,就是一个从小白兔成长为大灰狼而后进化成老狐狸的过程。
林霏开一早就在教室外头守着等人了,一看真人,嗷嗷直叫:“多多,这是什么最新流行的妆容,脸上灰白灰白的,眼睛吸了嘴巴上的血啦?眼睛发红,嘴唇苍白。哇哇哇,这一搓头发是怎么回事?离子烫还是锡纸烫?”
“个土包子,最新火爆的僵尸新娘系列没听讲过么?”张夕夕信口雌黄,丝毫不怕鼻子变长,吹一口那翘翘的枯黄的头发,似笑非笑,“这是雷劈的,这就叫雷的嘎嘎。”
林霏开懒得理睬她的忽悠,连忙从常年备着的杯子里头倒了一瓶盖杯的蜂蜜茶给她喝,笑容满面:“多多,收拾收拾,跟姐姐走吧。”
张夕夕手里握住杯子,表情警惕:“你想干嘛?”
“干活!”黄世仁的狗腿子穆仁智阴险地冷笑,从口袋里掏出白纸黑字红手印,“多多,你看好了,这可是签字画押有凭有据的。从今天中午十二点钟起,乙方要为甲方效劳,充当临时明星助理,直到晚上十二点结束,甲方支付乙方酬劳一百二十块。如有违约,乙方须赔偿甲方人民币六百元。”
张夕夕用食指跟中指捏起那张薄薄的纸,冷笑:“姐姐,咱要不要请法医学的姐姐们帮帮忙,看看这指纹的主人到底是谁?”
“多多,帮帮忙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穆仁智是墙头草,见势不妙,立刻采取怀柔政策,“你不是要写关于娱乐愚民的论文吗?这接触一线人物亲临现场的机会,你怎么可以放弃呢。”
张夕夕翻白眼:“论文选题已经被媒介批评学老师涮下来了。我们老师说,现在选秀节目已经过气了,相亲节目比较火爆,她主动要求我们评论《非诚勿扰》。”
林霏开满头黑线:“哪能这个样子呢?《非诚勿扰》这种相亲节目还不照样是变相的选秀造星么。多多,咱要有个性,不能人云亦云,不能随波逐流,不能丧失了自己的人格。”
张夕夕冲她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森森一笑:“宁可没人格,不可不及格。”
“多多,姐姐求你了,帮帮忙。”林霏开焦头烂额诉说自己的无奈,“事情是这个样子的。Boys呢,晚上在金市宁南区有一个商演要参加。但是他们的经纪人跟助理全部被那个叫蒙萌的女人带走参加一档综艺节目了,连一个能干活的都没有留下。真是的,浩浩荡荡一帮子人,一线红星都没她派头大。然后这几个倒霉的娃儿就没人管了。再然后呢,问题的关键是,我们家的公司跟他们家的公司实际上是同一家娱乐集团旗下的子公司。表这样看我,打一份工而已,姐姐我一正宗的政治学博士这是在体验生活呢,反正都是受资本家剥削的劳动人民,我管他到底是哪个资本家呢。生活总是公平的,你在此处受人剥削,换了别处,自然也能剥削别人。好好好,我说重点,重点就是现在里里外外一团糟,从上面乱到下面,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跟他们变成了一家人,再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经纪人,成了带队去参加商业活动的幼儿园园长了。话说我连经纪人要干点儿什么都不清楚。多多,你知道吗?”
张夕夕被绕的头晕,迟钝地问结果:“所以?”
“所以你要陪我去。”林霏开一副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开模样,双手绞着衣角,双颊生绯,“那个,多多啊,你要知道姐姐是有家有口的名花有主人士,不方便跟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独处,这万一出点儿什么岔子,我岂不是名节不保了?”
张夕夕搓搓自己的手,凉凉地看她:“为什么我总觉得会是那三个小美男名节不保?”
林霏开笑容羞赧:“我就是怕毁了他们的名节坏了我自己的名声。”
张夕夕对春光明媚的三月天里头某些浮荡在空气中的不明的花粉成分有些过敏,所以当阿南看到她时,她就是一小脸红红,不住地打喷嚏的形象。三个男孩子一字排开,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一人脸上架着一咖啡色的墨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结伴准备去抢银行。幸亏星期六中午的博士楼还是一如既往的安谧,大家基本上还没有开始一天的活动,否则肯定会造成某些比较具有冲击力的画面发生。
阿南朝她露出一口白牙,双颊上的大酒窝很是动人。帅哥敞开双臂,意欲不知何为,结果还没等他来一个充满偶像气质的拥抱,忠实的拥趸很不给面子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涕泪齐下,惨不忍睹。
林霏开拖着张夕夕下楼的时候,两人都忘了带面纸。人生茶几上杯具纵横,张夕夕心想为什么自己出现在帅哥面前时永远都是丢人丢到太平洋的造型呢。事实上,小张姑娘在人前就难得有不出糗的时候,之所以现在感慨万千,是因为面对的人群是帅哥。鼻腔里头还有残留的分泌物,当着帅哥的面,她实在是没勇气吸溜下去,可是任由重力作用这样拖着,也着实不甚雅观。她只有巧妙地运用面部的众多肌肉,使得该呈分泌物呈粉条状悬空在鼻腔内部。张夕夕憋得头昏眼花,真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否则自觉受到牵连丢人丢到外婆家的林霏开也会打个洞把她给丢进去了。
“给,擦一擦。”终于有人看不下眼,递了块手帕过来。那突如其来的白色丝状物,震撼了可怜的张夕夕同学,于是,在鼻孔里坚持了良久的类似粉条的东西终于按捺不住,顺延着地球引力倾泻而下,飞奔向洁白柔软的手帕君。手帕的主人吓得“唔嗷”一声,忙不迭的将手抽回头,手帕如天使一般,轻轻地降临人间大地,落到了一片未来得及干涸的水渍上,与尘土融为一体。
浪费啊浪费,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擦一擦鼻涕呢。张夕夕悲催。
栾曦铁青着一张脸,连忙冲到宿舍楼里往水龙头奔去。结果伴随着刚刚起床洗漱的博士生姐姐们此起彼伏的尖叫,他连水都没碰到,就被不知道多少年没清洗过的拖把打了出来。祖祖跟阿南一听那尖利而中气十足的吼声,立刻跳的三尺远,以示与他不熟,划清距离。
为了省那几毛钱的电话费,林霏开硬是扯着嗓子对三楼喊:“面纸,丢一包面纸下来!”
林霏开的舍友声学博士姐姐昨晚做实验做到半夜三更才跟个游魂似的晃荡回来,此刻惊闻狮子吼,披头散发趿拉着拖鞋冲到窗台的栏杆边,恶狠狠地丢了团白色的东西下来。话说要是平时那种一包一包装好的纸巾也就罢了。可未来的高科技人才丢的是已经开用的卷纸,然后哗啦啦天女散花一般,散的还是白茫茫的雪花,那已经开用的卫生纸,拖成了长长的水袖,没完没了,漫天飞舞。一条白色的游龙从天而降,本来还被花粉症弄得昏昏沉沉的张夕夕这下彻底醒了。那么长,那么多,她在底下徒劳地奔来奔去,接也接不住。林霏开双手合成喇叭状:“喂!不是——”
回应她的是重重的关门声,林霏开吓得一哆嗦,连忙安慰自己,咱是正宗的文化人,不跟毫无人文素养可言的理科生一般见识。
张夕夕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扯了一段纸巾擦鼻子。鼻尖已经跟脸颊一样红,再柔软的纸巾这么没完没了的摩擦下去,鼻子也会被擦破的。她抱着一大堆散开的纸巾,坐在不知道多久没有换洗过的椅套上,耐心细致地卷起来,丝毫不理会周遭百无聊赖打着呵欠的旅客诧异的目光。林霏开跟Boys都坐的离她老远,生怕被人认出来她跟他们是一伙的。
车子开出去不到二十分钟,有一只身形足足要比一般猫咪大一半的黑猫仪态万方地过马路。司机吓得连忙刹车,张夕夕团了半天的面纸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然后就跟保龄球一样,直直地沿着那条窄窄的过道一路向前,基本上废弃了小张姑娘之前的全部心血。她哭丧着脸,追着面纸跑到前面,中途为了避免踩到已经很凄凉的面纸,她差点儿没摔死自己。结果等到她历尽千难万苦,好容易到达源头,紧紧抓住面目全非的面纸。司机大叔一踩油门,张夕夕直直地向大地头球,身体重重地砸到了座椅木质的扶手上,疼得她差点儿没晕过去,半晌都直不起腰来。
客车上的人并不多,旅客们也没有任何对号入座的意识,三三两两的散坐在车厢的各个角落里头。栾曦坐在靠窗的位置,外边的位置空着,他正眯着眼睛听CD,突然间察觉到有人攥住了他的胳膊,他本能地抓住那只手反手扭住,而后冷冷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张夕夕苍白失色大汗淋漓的脸。他厌烦地皱起了眉头,冷淡地松开自己的手,嫌恶的态度仿佛是自己触碰到了什么不洁之物。栾曦懒得说话,阴郁着一张脸,正要再度闭上眼睛,目光无意识地落到了女孩子另一只捂着小腹的手上,他皱皱眉:“肚子疼?”
颠簸的车子里头并不安静,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听歌看电影,加上张夕夕撞到座椅扶手上时碰到的是柔软的腹部,几乎没有发出太过沉重的声响,栾曦没有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