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夕夕在医院里头住了三天,然后就活蹦乱跳的出院了。
阿南很担忧:“你缺这么长时间的课,能准时毕业吗?”
她翻白眼:“小朋友,你以为这是在美国?中国的中学,美国的大学,那都不是人呆的地方。我都大三下学期了,人不在学校是正常的,人在学校是超常的。介于我实在过于超长,我决定从今以后稍微正常一点儿。我实话告诉你,在俺们这地儿,就没有毕不了业的大学生!”
纯正的ABC小朋友惊讶地瞪大了眼:“那还怎么保证学生质量。”
张夕夕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们设门槛的,考大学很难。噢,当然,现在教育全民化,只要你愿意,终归都有学可以上。一块二五砖从天而降,拍死的十个人当众起码有八个是所谓的大学生。不过,学校也分三六九等不是?然后再当然,如果你背景够深厚,上头的人够强大,啥等的学校都无所谓。最后再不过,背后有人的毕竟是少数,社会的主旋律还是弘扬平等公正的,所以广大的中学生们还是按照师长们的殷切希望积极努力茁壮成长的。于是,我们的大学是不容易上的。Over。”
阿南内牛满面:“你不能这样欺负外国人,好歹我们都是龙的传人。”
祖祖安慰他:“没事,别说龙的传人了,地球人加在一起也没几个能够听得懂她讲的话。”
张夕夕小猫脸一扬,下巴尖儿对着林霏开:“霏儿姐,你听的懂吗?”
名校出身的林霏开博士认真地清咳了两声,满脸严肃地教育全身毛孔都透露着“我不服气”讯息的花美男:“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所以说,加强适当的文化修养是非常必要的。看到了没,听不懂就是听不懂,这跟你长的多帅,多么讨人喜爱没有任何关系。这里面的意思我就是现在跟你解释你也听不明白,要是我一说,你就能够听懂的话,我这么多年学不是白上了。”
阿南泪奔,祖祖怕他会犯路痴的毛病,赶紧追了出去。张夕夕一面吃手剥小核桃,一面疑惑地看林霏开:“霏儿姐,为什么我觉得你最后一句话听上去这么耳熟啊?”
林霏开保持着传道授业解惑的师者形象,严肃不减:“每回有病人追问苏芩解释他(她)为什么会生病时,她都是这么说。”
栾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张夕夕立刻很生气地瞪他:“不准你嘲笑我姐!”
他连忙摆手,表明自己绝对不敢。啧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姐儿俩还真够护短的。
金市周边县级市及县城乃至乡镇,最近文化节不断。张夕夕不由的感慨,咱中国不愧是上下五千年,璀璨的中华文明。从天到地,上至树上的桃子,下至地里的西瓜,天上的飞禽,水里的龙虾,掘地三尺挖出的树根,都能够在党和人民的政府的大力扶持下,隔三差五的办起“街头巷尾举县同庆男女老少奔走相告”的文化节。充分体现了文化无所不在的人文精神。
张夕夕看着宣传海报很乐呵:“阿南,过来,你看,好歹你也是国际友人,终于跟国际岔上关系了。”
阿南好奇地凑过去看她指着“油菜花国际文化节”,很茫然地问:“油菜花跟国际有什么关系?”
张夕夕嗤之以鼻:“你个笨蛋,油菜花多红啊,你知道不?你也不看看韩剧里头,一块油菜花地,多少部电视剧反反复复地拍来拍去,从《悲伤恋歌》到《花样男子》谁也不落下。不过我一直觉得在油菜花地里头弹钢琴实际上很傻。有糟蹋农民伯伯劳动成果的嫌疑。”
阿南很受伤害,眼泪汪汪地指责张夕夕:“多多,咱不带这样的,你还说我是你的偶像呢。”
张夕夕拖箱子拖得一肚子火,恶狠狠地瞪他:“你认为就现在的状况,我能变成你的粉丝吗?”
容貌清秀,目光澄澈,笑起来又那么好看,有着两个标准的美男大酒窝的美少年的拥有一颗脆弱的玻璃心,当场就要飙泪:“多多,你不能这样落井下石啊,咱们应该同甘共苦的。”
张夕夕双手叉腰,很是剽悍的母老虎造型:“我从未跟你同甘过,共个毛苦。人夫妻还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呢。何况咱们,有签订过契约吗?”
阿南立刻沉默了,爬上开往一个名为吉县的地方的长途车就趴在椅背上开始哭。张夕夕满头大汗地将箱子送到车子下头放行李的区域,记牢了他们箱子的形状,然后再灰头土脸地爬上车去。阿南居然还在哭。张夕夕囧了,伸手戳戳祖祖,拼命地使眼色,意思他赶紧过去帮忙哄。祖祖冲她示威性质的扬了扬拳头,责备全怪她多嘴,非得把小孩子惹哭了才好。张夕夕吓得连忙用胳膊抱住头,“嗖”的一声,跑回座位上准备坐下。
栾曦拍拍她,示意她先别坐。然后,张夕夕就见识到了洁癖的可怕,这位戴着茶色墨镜的帅哥先是拿纸巾从椅面到椅背认认真真地擦了一遍,然后是湿巾纸擦,然后又是纸巾擦。张夕夕一头黑线,隐忍又隐忍才没吼出声,帅哥!你知不知道每年因为一次性筷子跟面纸,有多少棵大树被砍伐吗?
最后请张夕夕坐下来的时候,他还语带歉意:“不好意思,本来应该用手帕再擦一遍的,不过没有带手帕,还请你将就一下吧。”
张夕夕额上跳青筋,颤抖着问:“平常你都是用手帕擦东西的?”
“嗯。”
让他去死吧!那不叫手帕,那叫抹布!他竟然拿抹布给她擦鼻子,幸亏她的鼻涕晓得保护主人。
张夕夕把头一扭,打死她都不要再理这种人。她想跟林霏开鬼扯,以示对他的冷落埋汰,可惜霏儿姐是有家有口名花有主的人儿,人忙着跟她的男朋友卿卿我我,飞信传情,根本就无暇分心关注她。栾曦瞅着她,偷偷地抿嘴一乐。张夕夕一看他笑了,更加郁闷。
“听歌吧,大概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栾曦塞了只耳机给她,从手机里头调出音乐,“你喜欢节奏慢一点儿的歌吧。”
张夕夕注意到他用的是情侣耳机,有点儿尴尬,音乐已经响起来了。非常熟悉的前奏,奶声奶气的同音,“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多久没有看星星萤火虫还记得它吗?
等待长大的孩子时间什么时候快一点啊?
城市的天空灰蒙蒙,我们的心也一样吗?
所有人都说未来很美好我为什么还要怀念从前呢?
……
因为是开往郊县的客车,所以车上基本上可以鸡犬相闻,鸭子刮刮,小鸡吱吱喳喳,鹅鹅鹅,曲项向天歌。还好,幸亏这些家禽们都是用袋子装着的,没有随地大小便。饶是如此,那车厢里头的味道真的很够呛。张夕夕郁闷地看着有大叔一边抽烟一边抠自己的脚丫子,时不时还拿那只手放到自己的鼻子底下闻一闻。然后大叔跟人说的眉飞色舞之际,咳嗽了一声,吐了一大口痰。如果他是吐在了车窗外,本着眼不见为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自私自利精神,张夕夕也就原谅他了。结果好了,大叔一口吐在地上,用鞋子在上面死命地踏来踏去。
张夕夕立刻觉得自己要晕车了,大吐特吐,恶心呕吐,完整的胃肠道反应。
她闭上眼睛,捏着鼻子,只恨自己身边没有空气净化器。栾曦看了她一眼,脱了外套搭在她身上,而后拉开车窗。张夕夕被吹到自己额上的风一惊,睁开了眼睛。栾曦安抚道:“你把头往边上挪挪,别正对着风吹。睡觉吧,睡一觉估计就要到了。”
张夕夕没有说话,听他的话调整了头的位置,耳机里头响着软软的童音“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千双小眼睛”。
“这是我最喜欢的歌。”栾曦微微地笑,“可惜这张专辑出来的时候我正好在国外,等到我回国以后,就再也买不到了。”
张夕夕沉默着,没有做声。不过栾曦也只是单纯地说话而已,并没有期待获得什么回应。耳机里头的音乐没有停歇,换成了钢琴曲《dance to the death》。张夕夕觉得还是窗户外头的空气清新宜人,她紧绷着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汽车出了城区,途经大片的农田,金灿灿的油菜花开的正灿烂。一色的金黄,热情洋溢的朝气,不带半点儿虚情假意。张夕夕是个矫情的小姑娘,非常挑剔,平生最喜欢纯净的东西,纯色的服饰,干净的没有任何修饰,纯色的封面,令人安静,纯净的人,让人亲近。一大片纯色的油菜花地,带着生机勃勃的活力和平静温和的气息。
她突然觉得,油菜花文化节很有意境。
乡间的公路磕磕碰碰,有农民伯伯破口大骂:“我**,什么破路啊,修了两个月,家家户户集资掏钱,修出来的路就这鸟样子?钱都埋在石子底下了啊是?!”旁边有人跟着叫骂,有人忙着打手机,声音大的像是在做现场直播。在这一大片嘈杂的声音之中,优雅的乐章从中倾泻而出,丝毫不受周围喧嚣的影响,宁静而自得。
张夕夕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历史课本里头有一段小字部分介绍的逸事。唐天宝年间,一日唐明皇出席一公开活动。台下百姓吵嚷不堪,龙颜大怒。近臣建议让当时著名的歌手许和子上台高歌一曲。歌声起,台下阒然无声。
音乐有着多大的魔力啊。它可以让糟糕的环境,简陋的住所,粗糙的衣食都无关紧要,它令人着魔,它令人勇敢而无所畏惧。
所以,当初你才能那样勇敢对吗?
钢琴曲终了,紧接着是经典的小提琴曲《梁祝》。碧草青青间,彩蝶双双飞。爱情最美丽的时候就是它戛然而止的时候。千万不要问灰姑娘变成王妃以后的故事,也千万别问白雪公主嫁给王子之后的事情。爱情总是脆弱而短暂,在现实面前,它总是虚弱不堪。
前面不知道怎么有个坑,司机猛的一甩车尾巴,张夕夕再度极其忧伤地被甩了出去。
林霏开觉得自己要疯了。你说在11路公交车上是因为车子太空旷,人太少也就算了。这车上已经挤挤挨挨跟个沙丁鱼罐头似的。你说她张多多姑娘怎么就有这个能耐,愣是于千军万马之中横行无忌,直直地跟颗炮弹似的就奔车前头去了。可怜那耳机还在她耳朵里头塞得挺紧,这一下子,耳机线竟然直接扯断了。张夕夕人也不见了。
栾曦也要疯了。他三步两步挤过去看凶案现场。好在老天爷比较仁慈,他想导演的是情景喜剧,而不是悲伤折子戏。
他惊慌失措地喊:“多多,多多,你在哪儿?”戴着大墨镜的眼睛基本上丧失了起码一半视力,在这人头攒动的车厢里头,找起人来真要命。
“我在这里。”箩筐底下传来艰难的声音。原来倒霉的小张姑娘以一个标准的倒栽葱的姿势一头栽进了车厢前头农民朋友们摆着的一大堆箩筐里头。时逢农闲,附近有乡镇赶集,他们带了自家编织的柳条筐子过去卖钱。箩筐的最下面是一大筐蔬菜,张夕夕的脑袋就是砸到了那上头去。栾曦将她拉起来的时候,小张姑娘头上还沾着菜叶子。
车上的人全都笑翻了,善良的农民伯伯农民阿姨没有让他们赔偿被小张姑娘压坏的东西,还有大妈送了自家摊的煎饼给张夕夕吃,帮她压惊。就这样一番折腾以后,那只黑色的耳机居然还塞在张夕夕的耳朵眼儿里。张夕夕尴尬地掏出耳机:“不好意思,你耳机坏了。你手机什么牌子的,我去帮你配一副吧。”
“没关系。”栾曦强压着洁癖的反感,皱着眉头帮她处理身上的菜叶子,“我还有一副备用的。”
张夕夕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吧,她眼睛没瞎,看得出来人家是很注重品位的。估计吃的用的都大有讲究,不像自己,最经常光临的地方就是夜市的地摊。
等车上的人们都笑安稳了,年轻的司机开玩笑道:“大家伙儿都喘过气了吧,那好,咱接着开了。”一拉杆儿,不对劲,再用力,惊悚的事情发生了,司机目瞪口呆地盯着拎在自己手里的拉杆:悲催啊,拉杆居然断了。
张夕夕立刻低下头,装作研究地上的蚂蚁究竟要搬去哪里?家在何方?
林霏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生活也真虐了吧。上回去宁南区商演,张夕夕直接开车进了医院,花了整整一千块大洋就做了几项检查什么治疗措施都没有,这还是找了熟人的医院内部价。后来张夕夕坚持要把钱还给她,她不肯收,张夕夕就一声不吭地过来打免费工了。林霏开怕这丫头犯拧,只好默许。现在他们人还没到吉县,好像又得破钱免灾了。
司机盯着拉杆看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看张夕夕,张夕夕吓得赶紧用手捂住脸,不住地自我催眠,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喂!小妹头,你有没有事啊。”司机干脆从驾驶座上走过来,手里还拎着那个拉杆。
张夕夕几乎快哭了,颤颤巍巍地表示:“我没事,我没碰到它。”
“要不,你还是赶紧到医院去看一下。我给你看看,能不能拦辆车子下来。”司机不放心,“拉杆都断了,你人还能比拉杆硬实啊。小姑娘家,要是撞坏了哪儿就不好了。”
栾曦先前忙着帮她收拾衣服上的狼藉,没留心司机的举动,现在听闻事由,他紧张起来了:“多多,到底哪儿撞到了啊?你倒是说话啊!”
张夕夕想杀人,她还没见过比这家伙更笨的人呢!没看到她正努力地想要跟那根拉杆撇清关系啊。要是司机拉住她不放,要她赔钱的话,她得打工打到猴年马月啊。
“对啊,小妹头,要是哪里不对劲的话,我们赶紧送你去医院。”司机帮着劝她,“你放心,我们这里虽然地方小,但是医院里头的老医生水平还是不错的。你别耽搁了,年纪小小的,就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张夕夕嗫嚅:“没事,真的没事。”她要疯了,不要再问她了,她拒绝赔钱!啊啊啊!她是穷光蛋,不要逼她,再逼她,她就装死给她们看!
可是似乎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大家都坚定地认为,她一身娇力软的小丫头片子,都把钢铁的拉杆撞断了,能没事吗?于是在大家伙儿的齐心协力之下,张夕夕小姑娘被强行送上了一辆农用拖拉机,在拖拉机的“突突突”声,开往了吉县人民医院。张夕夕觉得自己还不如乖乖地呆在宿舍里头养上个十头八天来的划算。
拖拉机手原本是要去窑厂拉砖头的,听闻有人受伤得急送医院,立刻爽快侠义地答应帮忙送人。拖拉机只有后面能够坐人,林霏开在上面垫了路上买了消遣的报纸,然后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了叠好当垫子,扶着张夕夕坐下去。无论张夕夕如何解释强调表示自己没事。四个人都坚决地表示一定要到了医院再讲。张夕夕磨破了嘴皮子都不能得偿所愿,四周都有人围着,就怕她老人家突然间发神经直接从拖拉机上头跳下去。
张夕夕百无聊赖,突然间发现阿南的眼睛有点儿肿,立刻跟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着他兴奋地“嗷嗷”直叫:“阿南,你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长针眼了?”
祖祖满头黑线,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情伸手拍掉她的爪子,冷哼道:“你自个儿折腾的好事,还有脸在这儿唧唧歪歪。”
张夕夕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还真哭了。我跟你开玩笑的。朋友之间开个玩笑而已,不必这样子吧。”
祖祖冷笑:“谁跟你是朋友!”
张夕夕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她下意识地勾起了嘴角,冲男孩子们似笑非笑:“对不起,我簪越了,没有分寸,我向你们道歉。”言罢,她头一转,面无表情地看着路边的风景不说话。
祖祖说出口就发觉自己过分了,这样说话太伤人了。只是他不习惯跟别人道歉,加上心底的确存在着不以为意的情绪,便没有开口。
“我也不当你是朋友。”阿南挪挪臀,坐到了张夕夕旁边,强行伸出头去,歪着脖子正对张夕夕的眼睛,“我当你是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