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加工了那个故事。我是四年前找到的多多。那个时候，小爱已经死了。她终于没有等到我找到她的那一天，就孤伶伶的离开了人世间。她死的时候贫困交加，为了给她治病，多多将自己的房子都卖掉了。她还是没有能够顺利地从手术台上下来。我甚至都没有能够见她最后一面。她一生颠沛流离饱受灾难，三岁时失去了父母，五岁时罹患白血病。那个时候，她的奶奶找到我家人哀求他们去做骨髓测试，救她一命。我的检测结果显示符合捐献条件，我父母却死活不肯同意我捐献。硬生生地让老人家从天堂又跌入地狱。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奶奶会那样的偏爱，明明小爱也是她的骨血，她却完全将她当陌生人对待，甚至陌生人也不如。小爱原本应当过着衣食无忧生活无虞的日子，她却一直生活在奔波之中。我想对她而言，最幸福的事莫过于生命的最后时刻有多多的陪伴。也许是我冷漠，也许是我冷血，我从来没有办法想象，一个人可以对另外一个人那样没有任何保留的付出。小爱的去世对多多的打击非常大，她常常一个人陷入沉默中不声不吭不食不寝。偶尔开口说出来的常常前言不搭后语。多多在此之前经历过父母失事的打击，加上这一次，我怕她承受不了会崩溃掉。于是我将她送到闵教授那里去接受催眠治疗。大约过了半年的时候，她慢慢地好了起来，像是一下子通透了，她告诉我她要开始上学。她不肯接受我的帮助，自己联系了补习学校，然后开始疯狂自虐式的补习生涯，而后又考进了我所在的大学。”
栾曦缓缓走进办公室里面，道：“从来就没有心脏移植对吗？”
“没有。”苏芩摇了摇头，“我是在一年前参加闵教授的葬礼时才意外从她的学生口中知道的。当时多多产生了幻觉，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坏掉了，心也破了一个大洞。类似与神经官能症的临床表现。闵教授怕时间长了，她的器官用进废退，真的会衰竭掉。她从多多口中知道了她与小爱之间的点点滴滴，于是她为她施行催眠，让她以为自己接受了视网膜移植跟心脏移植手术。”
“下面的故事由我来说吧。”师兄放下了勺子，叹了口气，“在强烈的心理暗示作用下，她产生了类似于灵魂附体的错觉。多多实际上是一个敏感而自闭的人，她将自己的心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样的人非常容易被心理暗示。”
同样在心理暗示的作用下，孤寂的她拥有了一个名为“小南瓜”的朋友，陪伴着她一同成长。栾曦突然觉得非常地心疼。
“对不起。”苏芩疲惫地搓了搓自己的脸，“我没有能够更早的找到她。我以为自己已经做的够多的了，却没有发现自己疏忽了很多方面。我当时应该陪着她接受治疗的，我怎么能够就将她一个人丢在闵教授那里呢。可是那个时候我真的是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时间去陪伴她。后来我带她去做心理咨询，她表现的非常抗拒。也是，没有人没事会愿意跑去看心理医生。加上几次咨询的结果，医生都表示她没有多少问题，只是容易焦虑而已，学生的常见病。所以我放松了警惕，没有再深究下去。”
“姐，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不是你的责任，如果不是你，多多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甚至还在不在这个世上都是问题。你已经做的非常好了。真的，姐，多多非常爱你。她将你当成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张夕夕站在门外头，她的手里还拎着蛋糕，她一觉睡醒了以后想起了冰箱里头还有蛋糕。她怕苏芩晚上值夜班会肚子饿，于是就拎了过来。她想了想，轻轻地将蛋糕盒子放在了值班室的门外，而后悄无声息地又退回到病房。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起了很小的时候一边跳皮筋一边唱的皮筋歌：“树上的叶子哗啦啦的响，小红在家喊妈妈，妈妈说，别害怕，狼鬼子来了我打他。”
那个时候，总有一个小男孩为她框皮筋。
蒙萌的案子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因为她的死亡方式，更因为犯罪嫌疑人的独特身份。由于案件的特殊性，案子很快进行了公开审理。张夕夕跟着赵主编听完了全部的审理过程。云磊被带上被告席的时候，比上一次公开露面清减了不少，头发很短，面容有些憔悴，然而眼睛并没有失去神采。比起在舞台在电视上的神采飞扬，此刻的他更加沉稳朴实了。
“十月份的时候，蒙萌找到了我，当时她瘦的很厉害。我以为她是减肥减的，还劝她要注意身体。后来她犯瘾了，我想送她去戒毒所。她不同意，说只要熬过犯瘾的这段时间就好了。我问她该怎么办，她叫我用麻绳绑住她，别让她碰毒品就行。然后按照她的要求，我找来了绳子，绑住了她的身体。怕她难忍之下会咬舌头自残，我又用毛巾塞住了她的嘴巴。那天我急着去N市赶一个通告，蒙萌就让我先走了。上完通告以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妥。订不到飞机票，我就打了飞的连夜赶回来了。一是想看看蒙萌的情况，另外就是想跟她商量一下，帮她找一个隐秘点儿的戒毒所彻底将毒给戒掉了。可是当我回去的时候，蒙萌已经没有呼吸了。我连忙将她放下来为她做心脏按压，但是没有效果。我打了120，等到听到警报声时，我离开了公寓，没有关门。”
“你当时为什么逃走？”
“我不是逃走，我只是想找一个地方静一静。我去了当年我们经常去的海边，坐在那里呆了一整夜。我本来打算第二天就回来的，但是病倒了。所以我去医院挂了一天的水，等到好一点又回来了。我一直觉得先前的那些事情全是一场噩梦，我病糊涂了才做的噩梦。我回来了，肯定能够看到一个活着的蒙萌。我要帮她，我要送她去戒毒。她不是坏人，也不是自甘堕落的人，她只是天真而单纯，认识了一些不该认识的人。”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吸毒的事情的？”
“今年十月份，她在我面前毒瘾发作的时候。”
“在此之前，你一无所知？”
“是的。我知道有过这类的传言，但是我问过蒙萌，她否认了。我选择相信她。”
“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云磊踌躇了一下，平声道：“相识多年的朋友，伙伴，情侣。”
“你们的关系如此亲密，你会不知道她有吸毒的习惯？”
“怎么说呢。我们的关系跟一般的情侣不同，即使在我们关系最密切的时候，我们也不能跟普通情侣一样相处。一方面是我们非常忙，没有足够的时间陪在对方身边。另外就是我们有时间的时候，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只能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一样。永远有人跟踪，永远有人偷拍，然后断章取义，捕风捉影。最近几年我们的关系一直非常紧张，分手好几次。最近关系开始缓和还是七月份的事，因为拍戏合作的缘故，接触才多了起来。”
“也就是说在死者过世之前你们的关系并不是情侣？”
“是的。但她依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就像我曾经说过的那样，无论如何，只要她需要，我都会照顾她一辈子。”
听众席上响起了一阵哗然，有云磊的支持者无声地站起来，背对着审判席，她们穿着统一的衣服，后面印着的字连在一起就是：小石头，我们永远支持你！法庭上一片喧嚣，在审判长“保持安静”的要求下，又如潮水一般慢慢地退去。
“死者为什么会去你家，并要求在你家戒毒？”
“她已经居无定所。她告诉我，这几年，她因为吸毒，已经攒的钱全部吸光了。我非常后悔，我应该多多关心她的。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恋人，我都应该好好地关心她。如果我能够多关心她一点，也许她就不会沾上那东西。如果我能够多留神一些，她也不至于陷得这样深。”
“你在捆绑她的时候，难道没有预知到可能存在的风险？”
云磊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因为戴了手铐，所以动作显得有点儿滑稽。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液：“意识到了。”
“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做。”
“蒙萌坚持。她说如果我敢将她送到戒毒所里面，她就立刻死在我面前。她的性子非常的刚烈，我怕激怒她会让她采取极端的手段。吸毒的新闻对于一个艺人的形象是致命的打击，蒙萌不想就此毁了自己的事业。同为艺人，我虽然不赞同她的想法，但是我能够理解。”
“从你家中搜出的****和大麻你如何解释？”
云磊摇摇头：“我不知道。蒙萌过来提出借住我的公寓以后，那间房我就再也没有进去过了。她带了哪些东西我也不清楚。毕竟当时我们已经分手好久了。即使关系缓和，也是一步步的从朋友做起，我不好簪越。”
双方律师开始了唇枪舌战。张夕夕头靠着椅背，一直盯着云磊的脸。每一个人都是一个谜团，一粒砂尚有三千世界，我们又能真正认清多少人呢。休庭的时候，她走出去透气，身旁有人的手机响，音乐铃声是张靓颖演唱的《画心》：看不穿是你失魂的落魄，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
这个男人，他到底爱着谁，他又到底爱过谁？抑或者谁也不爱？张夕夕端着一杯奶茶，在深秋的午后阳光下默默地捧在手心里头温暖着自己。这一次的审判没有结果，审判长宣布将择日宣判。张夕夕已经不关心判决的结果了。谁应该对蒙萌的死负责任？有无数种答案，绝对不仅仅是云磊跟蒙萌本人。她走过咖啡屋，穿过音像店，那里大幅的海报宣传着“歌坛一代妖姬蒙萌之绝唱”。海报上的红唇女郎打扮成lady Ga Ga的模样，已经认不出本来的脸。电影院的墙上她生前与云磊主演的最后一部片子也宣传的热火朝天。这部号称要冲击春节档的影片在冬天还没有来得及降临的时候也迫不及待地推到了公众的面前。“天堂里需要你的掌声”的宣传词让她觉得非常悲哀。她想，蒙萌，那个始终骄傲地扬着下巴的小公主，是不需要任何带有同情性质的东西的。她宁可冷着一双眼，踩着高跟鞋不屑一顾的站在长廊的那一端，看着所有人，唇角勾勒出讽刺而轻蔑的笑。
现在的书店里头一定摆满了各种各样关于蒙萌的传记了吧。多少年前的冷饭一定会被很多人翻出来炒。那些多少年前就老死不相往来的人会接二连三地跳出来，煞有介事地回忆着所谓的旧事，然后或捧或贬，为自己搏一个版面。死亡也是一门经济学。她想起很久以前老师布置的电影赏析作业《大腕》，你看一个人的死亡可以成全多少人的如意。
张夕夕回报社拿回了自己的实习证明。赵主编非常忧伤地给她写着言不由衷的实习鉴定，很忧伤他好不容易养熟的娃儿这么快就走人了。六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真的不短了啊。张夕夕很善良地宽慰着他：“表难过，铁打的兵营流水的兵。作为新时代的男人，你应当习惯被时时抛弃的命运。”
主编大人想揍人。他一定要扁死这个破孩子，否则这日子真的就没法过下去了！
张夕夕拎着自己的本本，背着装了自己单反相机的书包立即闪人。后面一面喊打喊杀声，还有一本杂志样刊砸出来。她忧伤地看了眼风中凌乱的杂志，叹气，难怪你现在每况愈下，你自家人就不待见你啊。
里头传来一声怒吼：“张夕夕！你给我把钱放下来！财务科脑子被雷劈了才给你开实习工资，还给你算编辑费跟稿费！”
小张姑娘立刻捏紧了手里的信封，开玩笑，近四千块钱呢。都快赶上她两个学期的生活费了。想要她吐出来？没门！她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溜上了苏芩的车。苏芩翻白眼，死命地拧她的鼻子：“你个小兔崽子，以后就给我在家里好好呆着，再敢出去闯祸，我就把你的腿给打断了。”
张夕夕吓得立刻往后面缩，双手紧紧地抱着她的电脑包，眼泪汪汪地盯着窗外做心理建设，她恫吓你的，她恫吓你的，她从来都没有打过你滴。“啪”的一声，头上挨了一下，于是张夕夕姑娘的心理建设幻成功地幻灭了。
公历年的最后一个晚上也是热闹非凡。这个城市中无数的人从城市的各个角落中钻出来，不约而同地朝市中心的广场涌去，等待着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刻。城市的上空，在节日的夜晚，总有烟花腾空，灿烂的美丽着。她站在花坛的旁边，看不远处的喷泉，水光四溅，也沾染了烟火的妍丽。广场前面的大厦上，巨大的露天电视正在直播着跨年晚会。已经号称专攻演艺方向的新生代明星June正在演唱最新EP上的歌曲。他在舞台上颠倒众生地微笑：“这首《漩涡》，是写给一个很重要的人，那个人就是你！”他朝台下随意地一指，立刻爆发出一阵尖叫声。用烂了的小计俩。她无声地摇头微笑。音乐声响了起来，他在轻快的音乐中开始演唱。
总是对你小心翼翼
永远猜不透你内心深处的谜
想要看清你瞳孔里面隐藏的深意
却深陷入漩涡中心无法逃离
看着你浅笑微嗔的样子
我的心中充满了欢喜
你说青春流转誓言不可信
你说浮生若梦一切如光影
你说陪我走下去像是游戏
我不管明天醒来会不会身不由己
我只想告诉你
是你让我懂得了缘分这东西
有多么的神奇
我只想陪着你
洒在你身上的阳光才算美丽
也许你会以为我像个不可理喻的神经病
但是陷入爱情之中的人有谁不是神经过敏。
有了你，我不信爱情
没有你，我不爱爱情
张夕夕不断地摇头，苍天，是偶像派就不要充当唱作才子，就是充当唱作才子也得请人捉刀的好，这歌写的可真够烂的。亏得这么多人还听得如痴如醉，啧啧，真是美色当前就色令智昏。
“现在，距离新年钟声敲响还有不到十五秒的时间，让June与我们一起倒数好吗？”
电视上屏幕上的人兴高采烈地响应着主持人的号召，跟在后面数“10、9、8、7、6……”
“6、5、4、3、2、1……”她的唇角微微上翘，不由自主，跟着一起倒数。
天空无星无月，惟烟花绚烂无边。一蓬一蓬的焰火冲天而起，嘶鸣着游蛇一般在天空蜿蜒，然后炸开，而后回归于沉寂。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注视着深蓝的夜空，站在天幕底下的每一个人，都和那些星际尘埃一样，那么渺小，只希望能有另一粒尘埃能伴着自己在无限的广袤虚无中漫浮。
她微微地笑了，对着电视屏幕上兴高采烈的男孩子无声地开启了双唇：“新年快乐，我爱你。”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