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各自生活中充满残缺和龌龊,总还是各自回到各自的航线,继续前行。
于卉卉每日睁开眼,总会想到徐源。接着是寂寞中,人群热闹中,时常想起他,然而她始终按兵不动。她曾说过,但凡工作上任何事我都愿意尽全力争取,唯独感情之事,绝不会去争。
这天于卉卉拔通周逸文的电话。
“周先生,抱歉得很,前段时间家下许多紧急事宜必得我亲自处理,因此不曾留有私人联系号码,听阿城同我讲,你找我?”
周逸文听到于卉卉声音,不觉心头一亮。他倒是真心欣赏卉卉,然而也仅于欣赏,到了他这年龄和地位,实难再动恻隐之情,他认为于卉卉本性纯良,取舍之间果断明朗,知道自己要什么。现在这个世界,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其实是很少的,有时候他连自己要什么也有一丝丝怀疑。
钱吗?他已经足够多,对他来说,那仅仅是一个数目字。感情,他于年少贫困时也怜爱过美丽少女,对他来说已然足够。他不同于另一些四五十岁的所谓有钱人,他们明则四处联络小明星,然于每日的午夜场中,寂寞梦回之时,他们是不介意身边是否电召女郎,价钱几文,对于他们来说,解决生理问题已经如吃喝拉撒般那么自然。但是,周逸文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
这里他笑向卉卉道:“倒没什么要紧的事。”顿了一下,又道:“我下周三将到贵埠,不知可有空见面说话——并非公事。”
说话间,语气倒有好大的疑惑似的,犹自说完,于卉卉的耳边还兀自凝重着留有余音。但是对方并未说出,她倒不好急逼追问的。
当下于卉卉堆起诚惶诚恐的语气道:“哟!周先生客气,岂有敢不招待的,阁下可是我司贵客。”
周逸文在那头笑起来:“卉卉,嘴巴不要那么老好吧?!”
说得于卉卉不好意思起来,只好说:“虽然周先生确实照顾小女子,然周先生是一方之君,我们中国话说,伴君如伴虎,您先生给几句温和话,小女子可不敢就放肆的,更何况您先生是我们客人。”
周逸文笑道:“卉卉,我若有女这般如你,日日逗我开心,倒免得我晚年凄凉。”
卉卉忙嘻嘻笑道:“周先生哪里话,我看你不过三十出头,哪里就忧到晚年凄凉去了?只是周先生您不愿意,你要愿意的话,多少优秀女伴找不到,界时你要多少儿女那还不容易?”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周逸文如此老道,听到这些话便没有暗喜,也还是舒服受用的。
当下两人约好下周三的时间,于卉卉亲自前去接机。
挂上电话,阿城叩门进来,递上喜帖一张。微笑道:“卉卉,这一天请务必到场。”
卉卉尚不明何时,接过一看,一张红艳艳婚庆请柬,上印着两人照片,写着,“陈路联姻 百年好合”,诚邀阁下于某年某月某日前往某某花园酒店观礼云云。
于卉卉看着这张请柬,本想打趣阿城几句,忽想到那日期却正是下周三,那天可不是周逸文要来,已是约定死期。
“可不巧,下周三新加坡客户要来,我要去接机。”卉卉只好实话实说,“不过,我人不到礼是一定会到的,请放心。”
阿城一时没想到这么巧倒有时间冲突,然心想他与路氏之姻缘,全因卉卉当日一线牵,她若不到,倒没意思。他想了想问:“可是周先生要来?几时的飞机?”
“上午九点。”
“那倒好办,接了周先生一同来岂不更好?”
“他这次来与我司倒无公事,只是顺路的人情同我小聚。”
阿城听了似笑非笑道:“这顺路的人情咱们波司都没领到,倒是顺到于大小姐这边了。”
卉卉听了觉得剌耳,怪哉!原先竟没觉得这阿城如今日这么戚戚然活脱脱市井小男人样,难道是自己今天心情欠佳?想着不免脸上有些阴晴不定,勉强笑道:“可不是,我于卉卉身强体壮,八字好,总招人挂念。所以,你的婚礼是到不了,我就提前祝你们生活幸福,早生贵子。”
阿城笑笑出去了。
这里卉卉忽然心思一动,觉得这今后与阿城可不便凡事都讲出了,下周与周先生会面之事告诉出去已经不妥。然则话已说出,也无奈何了。
办公室突然变得异常的寂静起来,她长叹一声软在坐椅靠背上,才一闭上眼,就看到那雾茫茫的夜来,于那雾中渐渐现出一双眼眸,有一些疲倦,有一些憔悴,却于那诸多世事的烦难痕迹中袅袅生出许多的爱怜、疼惜。
于卉卉甩一甩头,仿佛可以甩掉那一双眸子似。可是,她却又点开那一首歌来,在这一个小小方间里,女歌手悠悠然地唱:现在,让白昼去吧,让夜幕降临……从未哭泣,从不悲伤……请来与我一起进入梦乡,像一个孩子一样沉睡,这么深,这么温暖……
歌声兀自重复唱,于卉卉于这歌声中确定,她陷入自己掘出的一个温柔陷阱里,内心沉醉其中,不愿出来。可是,一切思考和哲学式的自我分析救赎都是没有用的,她十分之想念徐源,这想念于这一刻仿佛突然自己壮大起来,逼迫着她做一个自救的决定。
突然那歌声就断了,空气机声音也停顿,原来是停电了。于卉卉不愿睁开眼睛,两颗大大的眼泪水,顺着鬓角流入头发。
看看时光已到这一天,于卉卉一早起床,洗梳整齐后拉开衣柜找衣服,本待仍是工作时套装罢,却一眼看见那一件丝裙子来,暗暗绿底上撒满小小圆波点,裙尾是不规则的边,长处垂到脚面上,短处却短去三四寸,正是那天遇见徐源时穿的那件。
因想到今日见周氏,并非公事,不如就这件吧。
她穿着这件丝裙子,落漠地等在机场旅客出口出,假若今日来者是徐源,她应不至于如此寂寥吧。
又想不知周逸文找她到底是什么事情,总不会真认做干女儿吧?是有一些人,喜欢处处结干亲戚。然于卉卉心底是深不以为然的,自己至亲尚要靠着维系与忍让,何况非亲非故。若是真有缘份一说,那么我们大可不必寻寻觅觅,一切自有天来安排岂不省事。若是两人真有莫逆之情,做朋友又有何不可,君子之交淡如水,密则生隙。
因此想,如果周氏真提出要认干女儿,她恐怕难以从命,却还没想好怎样说辞,毕竟一则来人是贵宾,二来于卉卉亦十分敬重他。
正自想着,一抬眼迎面走来一个人,形容伟岸,头发掺白,未留胡须,皮肤倒是好的,大约与饮食有关,他穿着件白衬衫,一件啡色风衣拿在手里,一手拖着行李,正大面容,眼含笑意——可不正是周逸文。想不到他倒有一些白发了,不过倒更显得人物端庄可敬。
当下卉卉堆起笑脸,快走几步迎上前:“周先生!抱歉,我还呆着想,您就到了!路上可辛苦?”
周氏笑道:“来见卉卉,何来辛苦。”
卉卉不好意思地咧嘴笑,正要去帮周逸文拿行李,忽地看到一个人自他身后走过来,这一看可好,把个于卉卉震得动弹不得:难道真有这么巧!
周逸文看到于卉卉呆在原地,眼睛看着身后,如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连脸色也变了,不自觉地回头看,看到一个人拖着一个行李箱,紧闭着嘴一声不响,身边一个稍矮一些的女子穿着套装,背着公文包,秘书打扮。周逸文不解地看着卉卉,待要问时,那来人却也看到他和于卉卉,竟也呆住,如石化一般。
周逸文看到这两个人四目相对,无限依恋又无限疑问的样子,心内已明白了八九分。当下不动声色。
几秒钟时间,于卉卉的世界突然变得寂静无声,身边仿佛空无一人,只有站在她不远处的这一个,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徐源。
而徐源自下了飞机,踏上这块土地——或者说自于卉卉夜半匆匆离开他后,他便再也没有停止过对她的思念,他走出这出口时也正自于内心沉吟“于卉卉”三个字,却万万没料到于突然之中,不经意的一抬眼,就看到她,穿着那件绿色波点的丝裙子,衬着她皎白面容,那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
他的眼眶湿润了,这一段时间的疑问、思念、怨恨、挣扎和放弃于这一刹那间化为乌有,那原本想要好好地喝问于卉卉的无情的念头也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而此时,他只想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倾诉衷肠。
他定了定神,走上前来——慢着,她身边那一位却是谁?形容从容不迫,气度不凡,那人看着卉卉的眼神怎地如此亲切?突然,他心思一动,这恐怕才是于卉卉真正爱着的人吧?原来是这样,难怪她深夜无情离去。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极速掉到冰窑里去。可是,既然她有这样一个人,却为何又为他动情?他至今依然相信,他与于卉卉的相遇是两人共同迸发的热情,绝无虚假。他迷惑了,站住了脚,迈不开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