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路上的行人很零落，像秋天黄昏寥落飘零的树叶，人们面带倦色寡言少语。还没归家的生意人，预示着他们的生意一如街上的行人一样寥落，加上气温降低后造成的冷寂，人的表情就越发显得疲惫与莫名的不安，这样的情绪刚好与回家的路远近形成数学上的正比关系。一个做水果生意的中年人，头发凌乱浓密，几缕头发被风干带咸味的汗水粘附在前额，他的疲倦焦虑显得比其他人更直接明显，这一点，从他跟骡一样疲惫不堪与湿漉漉的眼睛可以看得出来，严厉的吆喝与抽鞭子并不能使骡爬坡的速度加快，而是以两步一走三步一停来表示自己的倦怠与不满，这时，孩子不合时宜的对父亲说：爸，我肚子饿走不动了，“走不动也得走。”骡好不容易爬到坡顶，脚步似乎轻松了很多，想不到，主人拉住笼头，把孩子像扔一个满不在乎东西一样仍进骡背上的竹筐里，抽了一鞭子骡子走了，不到一分钟，便消失在视线外。外婆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之情，但脸上却看不出来，那是一张苍黑严肃的脸，唯一能表明她心迹的只有她比同龄人轻很多的脚步。
看惯了的月亮隐隐从西天升起，树上的鸟雀开始安静下来，夕阳已没入植被繁茂的天目山。山下是一座那个轰轰烈烈的红色年代所修的水库，拦水大坝牢固而结实，像是一个巨人的手臂坚强有力的拦住从不同山谷流出的夏浊冬清的山水。残阳影里金涛急，水鸟知暖向阳飞，水鸟凌波而翔，排成不同队形鸣叫着掠过西天越来越清澈的月亮，飞到不知名的地方，这是看惯了的年年岁岁风景。她脑海里也挂了一轮天边的明月，清澈美丽的月光穿越时空朗照着水库大坝、飞鸟以及与水库山水相连的天目山。山上有红艳艳的山花、各种蘑菇，黑子哥与自己都爱吃蘑菇，“老虎头”像老虎的头，黄黄脆脆的，鸡枞味道像鸡肉，牛肝菌又脆又香，奶浆菌会流出奶汁一样的东西（可以生吃），颜色花哨味道怪异苦涩的见了就乱踩。机灵胆小的松鼠、活蹦乱跳东躲西藏的兔子、青绿油亮清香可口的松籽包、林间清澈的小溪水、曲曲折折的山道；黑子哥结实温暖的胸膛与诚挚爽朗的笑声以及一次在树林深处他像玩弄鸽子一样把手伸进自己的衣服抚摸身体，然后喘着粗气进入自己的身体。
月光像温柔圣洁的母亲用双手抱哄刚出生的孩子一样轻抚着万物。一种本能与下意识的胆怯让外婆走到河道另一侧的桉树底下，这样她感到莫名的惬意与安全，就好像有些水草，在阴暗潮湿的环境倒长得很好一样。欢快真实的神秘胆怯与人言前的脆弱敏感决定了快乐的小心翼翼与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就像兔子偷偷寻食一样。去年河里的瓜灯、波光粼粼、小女孩和母亲、欢声笑语像各式瓜灯在脑海荡漾；红亮、喜庆、祥和、欢腾、历历在目而隐约晦暗（小女孩的聪明可爱，心里想着把她当孙女呢！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她跟妈妈说了些什么）、隐约晦暗而历历在目的事（女人的头发像鸟巢一样，说话像鸟儿一样动听！女儿就是一只小喜鹊！）象是拴在“中秋节珍珠链”上闪着月华一样的上乘珍珠饰品，尤其是瓜灯与带女孩的母亲以及“月梦神话”这三颗珍珠的光华使人异样的快乐着迷。但那些“彼时彼境的真切迷离与迷离的真切”针对“此时此景的人心飘忽而来的乐极生悲”忽然变成一种针尖对麦芒的势均力敌的较量——最后变成针尖对气球的较量——钢针狠狠的扎进膨胀的气球！尤其是黄纸钱女人那晚的话（鬼一样吓人）像技术高明的运动员鬼使神差的射门一样突然飞进脑际的时刻，无疑是“针扎的狠力”，起了推波助浪的作用。她心猛的冷抽了一下（以致身子也跟着微微的颤抖），顿时“月华似的快乐”急转直下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取而代之的是“举世皆乐而我独孤”的形影单只，就像去年中秋节那天的河道，自己是喜庆的波光艳影外漆黑无比的那方莫名水域。她放下担子，轻轻的坐下，以求“死一般的旷世孤寂”在静止的状态下弱化它啮噬心脏的力量。果然！像病菌在燥热的夏天生长蔓延得异常迅速而到静寂的冬天就会得到有效遏制一样，她感觉孤寂的威力减弱了。外婆坐了十分钟，感觉消失了（其实不会消失，只要时机一到它又会开始生长），心底舒服了些，又开始挑起担子开始走路，只是她的脚步更挨近路边的桉树，似乎对树影有一种天然的爱好。无形中，所有这些或明或暗模糊而具体具体而模糊的飘忽记忆，就像去年河里欢乐祥和的河水明暗不定的波光粼粼。她的眼睛好像被河道里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闪了一下，她本能的想看个究竟。
因为天气热，河里残留的水早就蒸发得无影无踪，河床里的淤泥皲裂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