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有时真不想做人，做人多累啊!只鸟一朵花一棵草多好，鸟有天空给它自由的飞来飞去，累了可以落在树荫里或窝里；花开了自己美不说，还可以让人观看，渴了有天上的雨水，热了有山谷的清风给他们吹凉：而一棵草也比人好，阳光会暖暖的照着他们，春风会吹绿他们，雨水会浇灌他们，不知寂寞烦恼；牛羊吃了，它不会感到伤痛，冬天枯了，鸟衔去可以做窝。姐姐!做人真没什么意思，你说是不是?”黑暗中，恍惚缥缈的一张半透明的笑脸似乎是被一根无形的线吊在空中摇宋晃去亲切的脸谱风筝 (风筝需要风，它不需要)，近在眼前，可要触及却又远在几万里之外，她听了外婆的话， 敛了一下水波涟漪般的笑容，过了一会，又仍然笑眯眯轻晃起来。
“好妹妹!做人是难是累，但做了人自然就不能是花是鸟是草了。心苦的人与心坏的人却不如花鸟草木。可天空里飞来飞去的鸟也要觅食啊，它得担心孩子的弹弓与猎人的猎枪；它不会像黑子哥一样疼你，不会伴你入红烛洞房，不会与你知冷知热的共睡一个枕头，不会知道你年青时—颗牙长突了而不心疼你。花是好看，但也有长在山谷被人看不见的时候，也有干渴得不到春风雨露枯死的时候，也有被牛羊践踏或坏人采了随便丢在路边的时候。它不会像双弟一样回家来看望你，不会给你买冬天穿的衣服，不会知道你爱吃甜的，不会知道你一到冷天左腿的膝关节就会痛的厉害。小草虽好，但三岁的孩子都能折断它，牛羊可以随便吃，虫子可以使它生病，路人可以随便践踏，大火能使它们变成灰烬：他们不会相互做姐妹，不会一起去吃又暖又热的大碗面，不会为一个人焦急万分，不会一个人离世而另一个人还独自去看太阳伞的影子慢慢越过第三层红砖墙。”
“姐姐说得真好！可正是儿子让我变成这样的(她想说，我希望他给我卖一根结实好看的拐杖，可他每次回来都忘记了。但像有千斤的重量压在胸口而无法表达)，外人像马蜂一样蜇人，他又像刀一样剜人的心!我疼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好多次气都没有了，还是姐姐像做梦一样把我抢救过米。不怕姐姐笑话，我有时都不愿是我！”
“妹妹的痛处姐姐能明白，可妹妹想过没有，儿子就像手一样，你日夜盼望着他回来，给你带一根好的拐杖，陪你说说话，给仙娶上好媳妇，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就好比爱惜手心里的肉，儿子走了，像用刀割你手背的肉。你疼他恨他，可它都是你手上的肉，你爱他才会去恨她，他不是你儿子你就不会去恨他：人太难过的时候，都想去做一个平平淡淡的普通人，可妹妹想过没有，如果不是你，姐姐我一辈子都找不到像你这样的好妹妹，也再没有一个做母亲的像你这样疼爱儿子。人就像天上的星星，有些亮有些暗，是上天安排好的，暗的星是普通人，太多了，所以就会有几颗亮的。”
“姐姐，马蜂呢?”
“乱飞的马蜂也是危险的，但只是暂时的，只要躲开就行了，被招惹的马蜂只会乱一阵子。”
“姐姐我明白了，司我还是觉得难过！”在黑暗的天际深处笑眯眯半透明若隐若现的脸停止了摇晃，略微沉思了下下，又开始飘动起来。
“黑云遮住太阳，地上就没有阳光；堤坝决口，洪水就会涌流；马蜂咬了就流血不止：母亲失去儿子就会哀伤，只要耐心等着，黑云会退去，堤坝会修好伤口会恢复，儿子也会回来。”
“姐姐这样能行吗?”
“好妹妹!你见过黑云会永远的遮住太阳吗?堤坝决口，人们总是会重新修好；马蜂咬了，人们只要到医院涂点药水就会好，失去孩子的母亲并不会哀伤而死。”
“那姐姐我要怎么做呢?”
“病人要想着总会有好的一天，要像没病以前一样生活，才会有出院的一天。”
与姐姐的对话持续了半年的时间，像是无月深夜轻风里的落花在神秘的黑暗里散乱飘落一样，梦中人无法准确知道飘落的时间数量远近方向以及黑暗中是怎样的一种光彩。半年“深沉的黑暗”波涛把落花挟裹卷滚得身不由己支离破碎，只是好不容易醒来的梦中人或葬花人偶尔到海滩把面目全非的落花收集起来诗意含泪吟唱为“梦里的落花”而已，至于怎样飘落与怎样在波涛中历险只有落花自己知道。所以还请读者原凉我这种寥胜却无“实景化”的收集行为。
近一年，人们很难看到外婆，直到有—天早上，刘二家的大儿子上学出门早又遇到外婆。事隔一年了，人们也懒得再去说她是“癫痫病”“瘟神”“疯婆子”，如果硬要说现在人们对外婆持怎样的一种态度，那么可以用刘二对儿子放学回来告诉她爸妈“癫痫病”又去捡垃圾时甩出的一句话概括：狗改不了****的本性!不要去理她，快吃饭!吃了快去上学。而对父亲母亲来说，这一年过得很好，用他们的话来说，至少是耳根清静。当听说外婆又开始捡破烂的时候，一家人正好要出门种玉米，父亲皱了一下眉头狠狠的说：就当她死了!愣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一家人只好哑然无声跟着父亲出了门。外婆出门比以前早了半个小时，那时出门路上几乎没人。每次出门她都要对着镜子仔细梳理稀疏变白的头发，仔细的用蓝头巾包严实。她的脸比以前黑瘦多了，所以她每次都会穿上双弟为她买的新衣服，这样人显得精神些。晚上她回得尽量晚些，因为夜色浓行人少被村里人看见的机会就会少些。每天出去有两件事她忘不了，准时去看看落在第三层砖墙上的太阳伞的影子，去缘春面馆吃一碗大碗而，这就像她每天早上起来要梳洗一样，很自然的成了生活一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