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站满了老老少少，石阶上石阶下都是人，黄纸钱女人金元媳妇刘二刘三媳妇村长和村长媳妇等好多没事的人都来了，母亲小兰也来了。“以前我说过双弟是村里的一棵臭大白菜，可他自从出来后改邪归正了，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而现在他是越来越变得能干了，娶上媳妇不说，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办了一件大好事。”村支书说，“这还不说，难得的是他孝敬母亲但又有分寸又知道是非对错，这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他的秘书说，他们的话舅舅在搬运破烂的时候听到了，他听了只是不屑的笑了笑，他的笑是对村长村支书等把他叫做“臭大白菜”的人的一种鄙夷，但并不意味他从心里不赞成他们谈话的内容，他的笑是想告诉告诉他们：老子出来了!还娶上媳妇了，没想到吧!老子还是一个孝子!一个分青红白是非对错的孝子，你们更没想到吧!” “家里谁碰上这样的事情都头疼，你说干干净净的一个家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那还像一个家吗?”站在家门口编辫子的黄纸钱女人对旁边的人说，这话她是故意说给舅与小兰听的，她对外婆骂她是“扫帚星”“苦瓜命”的吵架记恨在心，“不干不净的人得来不干不净的东西别人不敢说什么，自己的儿子清理门户谁都没话说了。”刘三媳妇跟黄纸钱女人最近处得比较好，她的话黄纸钱女人听了很受用，“我就说双弟他妈脑子有些不正常，你们还不信，正常的人能干这种让儿女丢脸的事吗?”母亲小兰听了刘二媳妇的话表情很严肃，小兰想对她说这是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但最终没说出来，“脑子有病的人做出的事情本人不会觉得有什么错，但是做儿女的就难做人了，唉——”村支书摇头说，“双弟这样做是治标不治本，他应该等有钱有时间的时候带她好好的去医院看一看。”憨厚的金元说，“是啊!是啊!说得有道理。”金花和几个年纪大一点的人说。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驴二、干毛驴保持着严肃沉默似笑非笑的表情。驴二敞着衣服露出贪得无厌死鱼一样的白肚皮，左手掐腰右手不停的扇动着一把脏兮兮的纸扇；干毛驴则两手背在背后，像个高傲冷漠爱捉弄士兵的军官一样时而看看舅舅，时而看看堆得像座小山一样的破烂，时而看看母亲与小兰。沉默的人很少，其中巧妹是一个，她扎的头发在太阳下又黑又亮，沉默与庄严使她的脸比平时更白皙红润，明亮平和的眼睛像是在明净的秋水里浸了并吸收了其中的静美柔和——“肆意秋风的寒剑”想拂掠破坏这种天然的和谐，可秋水依然努力保持一种内在纯美与外在的平衡——她的沉默显示出一种雕塑才有的庄严美与雕塑没有的内在灵动美。大人在议论纷纷的时候小孩也不肯安分，他们在人缝里钻来钻去的捉迷藏，富贵家的小孩看到破烂堆里有一个在太阳下熠熠闪光的精致玻璃瓶，他便从人缝里钻了过去，像猴子一样敏捷的捡起来藏在裤兜里，正当他要跑的时候，他母亲冲上前来一把拽住他的手喊道：“拿出来!”他紧紧的用右手蒙住裤兜，“你拿不拿出来?”孩子还是执意不肯，他母亲便一个嘴巴狠狠的抽了过去，孩子开始像开水房锅炉一样哭喊起来；她母亲像钳子一样紧紧钳住他的双手，强行把瓶子掏出了摔在地砖上，碎了，“这么脏的东西你也要!你怎么那么不争气呢?”“家里什么东西没有!你偏要那破瓶子做什么?”母亲气急败坏的把他拉出人群。
外婆在大门口愣了三四分钟，谁也没有发现她，忽然，她像一个受了百般凌辱而做出重大决定的无畏斗士，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不紧不慢的走向人群。站在后面的人发现了外婆，只是外婆眼中无人，她像入无人之境一样推开挡在她面前的所有大人与小孩，到了前面，前面站的人看了外婆一眼便自动让开了。舅舅像一个电影里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一样严肃而镇定自若的把汽油唏哩哈啦浇倒完毕，从衬衣的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正要打火，但看见外婆的时候他一下呆立住了，外婆走到他跟前忽然笑着说： “儿子你现在是村里的能人了，低下头让妈好好的看看你。”不知为什么，舅舅像一只顺从的绵羊一样在母亲面前弯腰低下了头。外婆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忽然，她像孤注一掷最后奋力一扑的老虎一样，调动全身的力气猛抽了舅舅一巴掌；小兰与母亲冲过拉住了外婆，而舅舅像没被打一样，他不动声色的慢慢直立起身子；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整个院子死一般沉静，从莫名远方的飞来的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还没在外婆家屋脊上落稳就飞走了。舅舅直立起身子，他打着了打火机，“妈!儿子对不住你了。”“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我不是你妈!你不配做我儿子!”外婆猛的挣脱了母亲与小兰很快的跑到“破烂山”的山顶坐下来；她头上的墨绿发簪掉了，头发全都散开，已经全白的头发在太阳下愈发的显得耀眼，“你把我一起烧死吧!”外婆像一口老迈厚实的大钟一样落地生根目不斜视的稳稳坐在“山顶”， “妈，双弟他妈是不是疯了?”刘二家的小女儿怯生生的问母亲，“小兰姐姐把我妈拖下来!”“谁来拖我，我就死在这儿!” “还站着做什么?把我妈拖下来!”母亲与小兰冲过去使出全身力气把外婆强拖了下来，舅舅趁势把打火机一扔，火势马上连成一片。破布纸板胶鞋袜子等各种气味在水深火热之中开始呈现出自己的本来面目，然后，各显神通的向人们的鼻子发动攻击——所有的人都捂着鼻子向后退。外婆挣扎着想冲进火海，可母亲与小兰紧紧的拉住了她。外婆不再挣扎，看着熊熊的烈火忽然大笑起来，母亲与小兰的脸色很苍白。外婆旁若无人继续大笑着，母亲小兰本能的看了舅舅一眼，“把她拉到屋里关起来!”舅舅大声说，“她的病发了!把她关起来用锁锁上!”村支书跟着舅舅说，“是要把她关起来锁上!要不然会出人命的。”“赶快把他拉走用绳子绑在屋里!我女儿病发的时候就是这样，水里火里都会去!”春花说。舅舅急急忙忙的到屋里去找绳子，母亲与小兰此时紧紧的抓住了外婆的双手，等舅舅从房里拿着一条又长又粗的麻绳出来的时候，外婆已经不笑了，只是看着开始减弱的火势眼角流出两行浑浊的眼泪，“不要绑他!她已经没一丝力气了。”一股清脆的声音像严冬后射向坚冰消融寒气的一缕清新的阳光，人们的眼光不由自主的投向年青的巧妹，巧妹从人群中挤出来轻轻的走到了外婆的身边，“婶子，你累了，我带你回屋坐一会儿。”人群里传出了窃笑的声音，“疯子怎么会听得懂正常人说话。”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可是使人想不到的是外婆顺从的点了点了头，然后让巧妹挽着手到屋里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其他人不要跟着进来。”“婶子，喝点水吧。”巧妹倒从水壶倒了一杯开水吹了吹递给外婆，外婆看了一眼窗外即将燃尽的大火，然后接过了巧妹的水杯，“喝点水解解渴。”说着她走过去把窗户关严，“亲人没有外人好，儿子没有女儿好。”等巧妹走到外婆跟前，说完话的外婆又开始流泪，“婶子，累了就不要说话了，多喝点水吧！”外婆喝了一口水说：“巧妹你扶我上楼去睡一会儿。”巧妹扶外婆上楼帮她脱了鞋静静的躺下来，巧妹出屋时对舅舅母亲还有小兰说：“她睡了，不要吵醒她。”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