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南山大王犯了两点错误:一是对自己的实力估计不足,很想冒险一把。这也是土根小妖的共同点,信息渠道窄、见识少,不知什么是该碰的什么是绝对不该摸的。二是手下的人煽风点火,很多时候往往就是这样,本来还犹犹豫豫,下面的人推波助澜,自己也就顺水推舟。李渊、赵匡胤就是这么坐上皇位的,孙悟空也是在独角鬼王的挑唆下当齐天大圣的,陈希同、王宝山也是这么完蛋的。这南山大王手下有一个苍狼精,给他献了一个“分瓣梅花计”。要说这妖精读兵法的还真多,白骨精的“离间计”,九灵元圣的“围魏救赵计”,蜘蛛精的“美人计”,大鹏金翅的“调虎离山计”,三十六计都用得差不多了。
这“分瓣梅花计”就是找三个小妖精变成南山大王的模样,分别缠住孙悟空三人,然后南山大王自己来捉唐僧。看起来虽然这南山大王本身实力一般,但山寨的整体实力还可以的。一般跑龙套的小妖在猪八戒手下都走不了几个回合,可这三个小妖精居然能缠住孙悟空三人,算是很不错了。
这招果然把唐僧捉进了洞里。要说这时候马上把唐僧生吞活剥了,死前还能尝个鲜,得一点瞬间直接利益。可惜他们也和其他妖精一样,要等到先把孙悟空打发了再安安心心地弄点气氛再吃。于是那苍狼精又出了一个馊主意,弄一个柳树根变成人头来哄他们。这苍狼精很像《水浒传》中的吴用,自认为足智多谋,到头来没有一个计谋是真正高明的。小算计和大智慧,精明但不高明,这就是他与诸葛亮的差距。如果这个小手段能让孙悟空不了了之,那么多妖精早就用了,还轮得着你吗?
果然,柳树根没有骗过孙悟空,但是后来又弄了一个真的人头拿出来,这下孙悟空相信了。在取经过程中,孙悟空有两次是真当唐僧死了。一次是大鹏金翅放出风来说唐僧已经被煮了,但那时他打不过大鹏,只好跑到如来那里要松紧箍,好顺便问问能不能自己把经带给李世民得了。第二次就是这里了,但孙悟空想着收拾这家伙还是没问题,得先报了仇再说。看来孙悟空也是一个识时务的人。
这一回又是这苍狼精这鬼头军事出主意,说干脆拼一把。要装孙子就干脆装到底,这时候让孙悟空以为唐僧真死了再出来打,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最值得玩味的是这南山大王出战,先自我介绍说:“那泼和尚,你认不得我?我乃南山大王,数百年放荡于此。你唐僧已是我拿吃了,你敢如何?”典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在这里,孙悟空有了几个判断:“数百年放荡于此”,一是不大可能是有背景。同时也可以看出修为也一般,数百年在妖精界毕竟算不上资深。因此孙悟空对他也就不算客气:“这个大胆的毛团!你能有多少的年纪,敢称‘南山’二字?李老君乃开天辟地之祖,尚坐于太清之右;佛如来是治世之尊,还坐于大鹏之下;孔圣人是儒教之尊,亦仅呼为‘夫子’。你这个孽畜,敢称甚么南山大王,数百年之放荡。”这里就想起了鲁提辖拳打郑屠夫时所说的“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镇关西。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镇关西!”后来山贼小霸王周通同样也是强抢民女,但鲁智深却并没有要他的命。可见行凶作恶一是需要本钱的,二是你和所谓正义代表是否在同一阵营里面。你南山大王随便吃几个小民就得了,唐僧岂是你能惹的?
一番交战,手下的喽啰死得差不多了,狗头军师也完蛋,但这南山大王的死法最为没面子:他打不过又躲回洞里去。孙悟空悄悄地溜进洞里,发现唐僧没有死。然后就用瞌睡虫放倒了南山大王和其他小妖,先是一把火把洞穴烧了个精光,被擒的南山大王也被猪八戒一钯筑死,连决斗干掉你的机会都不给。
这南山大王心思费尽,但挂得也是如此的干脆轻松。相比起来,同为土根的双叉岭三位妖精比他聪明多了。想吃唐僧肉不是错误,有的想吃领导一句话就没事了,有的想吃还能借此进入体制混混。但你一没背景,二没能力,做一个打家劫舍的小强盗,饿不死撑不坏,其实是你最明智的选择。
10.玄英洞三位犀牛精:关于友情的背叛
玄英洞位于天竺国外骏金平府境内,到这个地方,已经距离灵山不远,这三位妖精也是取经路上遭遇死亡命运的最后一组妖精。其实在原著中,这一段的描写远远说不上精彩,但我个人看来,这又是比较值得回味的一篇。因为从中,似乎能读出关于友情的背叛。
三位犀牛精名唤辟寒大王、辟暑大王、辟尘大王。当取经团到达金平府时,正值元宵节灯会(难道伟大的印度在一千三百年前就遵循了我中华的风俗?),晚上唐僧就外出上街观灯。行至金灯桥上,看见了三盏金灯:灯有缸来大小,里面摄盛满酥合香油,异香扑鼻。随行的僧侣说,这三缸共有一千五百斤香油,每过今夜,便有佛爷现身,将油收干,“人俱说是佛祖收了灯,自然五谷丰登;若有一年不干,却就年成荒旱,风雨不调。所以人家都要这供献”。
这收油的佛爷其实就是三位犀牛精所化,但从当地僧侣的话中可以得知,三位妖精其实并未作恶,否则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妖精身份。同时也确实在当地呼风唤雨,算是造福一方。而要求也只是每年弄点香油尝尝,比起要吃少年儿童的金鱼精,算是厚道多了。但与此同时,为何这三位犀牛精有呼风唤雨之能?下雨要么需要玉帝旨意,要么需要龙王假公济私,一般的妖精是很难办到的。之前几个有此手段的妖精如狮猁怪、金鱼精都是背后有老板撑腰。其实这一点在后面已经给出答案了,犀牛精逃跑时首先选择了龙宫,想是和龙王有一定的交情。
当晚三位犀牛精果然装扮成佛爷的样子过来吃油了,唐僧以为真的领导来了,上前参拜。犀牛精一看,见过大胆的没见过这么大胆的,抓回去看看,可没想到这样反给自己带来了麻烦。果然从唐僧口中得到了他们的正统身份,这时也吓得战战兢兢。如果这时候把唐僧送回去也就是了,可偏偏还要试试孙悟空的实力。
这就是他们的悲剧。如果实力太强最后由领导出面才能摆平,也有可能留条性命,红孩儿、黑熊怪就是最好的例子。实力太弱,他们也好甘心彻底认输。但就是他们这中不溜的手段让他们最后身首异处。当晚孙悟空单独上门挑战,三个妖精再加上众小牛精一拥而上战退了孙悟空。第二天孙悟空又带猪八戒和沙僧上门,大战一番之后,猪八戒和沙僧又很快被擒。
孙悟空还是得上天搬救兵。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太白金星一下子就说明了三位犀牛精的来历:“他因有天文之象,累年修悟成真,亦能飞云步雾。其怪极爱干净,常嫌自己影身,每欲下水洗浴。”同时还说角木蛟、斗木獬、奎木狼、井木犴这“四木禽星”可以克制他们。这就比较令人费解了。要知道当初青牛精、黄眉老佛作难时,即使手中有“独门暗器”,天庭都只是派兵支援,都有人能知道他们的来历,为何对几个犀牛精了解得如此清楚?
四木禽星和孙悟空联手,果然轻松地捣毁了玄英洞,救出了唐僧几人,同时还从中缴获了不少战利品,“多珊瑚、玛瑙、珍珠、琥珀之类”,这又是一个悬疑。之前的一些普通的山寨妖精,哪有这些珍贵物件?何况之前也说他们就是吃吃香油,也没说他们打家劫舍呀。那这些财宝又是从何而来?
而在这之后三位犀牛精逃跑,第一站就是北海龙王敖顺处。龙王知道后,反应非常迅速,立即命太子摩昂领兵擒拿。随后赶到的井木犴立即将辟寒儿脖子咬断,同时龙宫众将也很快就擒住了其他两位。天将助阵,真是很少见这么卖力的。之后被擒的辟暑儿和辟尘儿也被猪八戒砍了头。割下六只犀牛角,当地政府留下一支,四支献给玉帝,还有一支准备献给如来,见者有份。
看到这里,真是心有戚戚焉。这哪里是降妖,简直就是越货分赃呀。最开头说过,我在这里读出了关于友情的背叛。据我分析,三位犀牛精同北海龙王应该就是朋友关系。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他们能呼风唤雨,为何会有那些龙宫之中才有的财宝,又为何他们逃跑时首先会选择北海龙宫。但龙王害怕引火烧身,所以得知他们和孙悟空交恶之后,第一时间向太白金星说明情况摆脱干系(《西游记》全书中,太白金星一直都是充当玉帝的外交官和代言人的角色),这也解释了太白金星为何唯独对三位犀牛精如此了解。
但可惜,他们眼中的友情被背叛了。四木禽星出动围剿时,龙王朋友就成了救命稻草,可惜他们太高估了彼此的交情。面对孙悟空及取经政治背景,龙王又怎敢袒护?尤其是有可能扯出龙王假公济私私自降雨的内幕,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在身家前途面前,出卖朋友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至于为什么犀牛精能和龙王成为朋友?一个是文中所述“他因有天文之象,累年修悟成真”,也就是说他们不是普通的妖精。好比民间的隐逸之士,往往都会有几个做官的朋友的。第二原因也是金星所说的“似那辟寒、辟暑、辟尘都是角有贵气”。一般的什么土根小妖这些正神们当然看不上,但犀牛精虽然没有编制,但也算是珍稀异类,莫非龙王对他们的犀牛角觊觎已久?也有可能的就是龙王赠送那么多财宝再加上帮他们呼唤雨,是不是每年的香油他也能分一杯羹?毕竟龙宫财宝不少,但土特产却不是那么容易得到。
可惜三位犀牛精犯了三个错误:第一,不该同龙王这类体制中人交朋友,因为随时会为了自己的前程出卖你;第二,不该对朋友如此坦诚,将自己的底细克星全都坦然相告;第三,他们同龙王的交情本来就同利益挂钩,平时面子上的事还好说,危机时刻指望这种所谓的朋友,太天真了。果然在矛盾冲突面前他们的交情不堪一击(龙王的人品问题在前面已经多次提过了)。星宿们估计也是受了龙王的好处,再加上太白金星说说好话,也才会如此卖力。井木犴才那么干脆地咬断辟寒儿的脖子,这和灭口有什么分别?
突然想到,纵览《西游记》全书,还真看不出神仙之间有什么真正的友谊。当初孙悟空当齐天大圣时也是“闲时节会友游宫,交朋结义见三清,称个‘老’字;逢四帝,道个‘陛下’”,但危难之时,最卖力的恰恰是太上老君。反倒是金角银角大王、青狮白象这些妖精之间的兄弟之情比较实在,花果山反围剿时,也是那一帮七十二洞的小妖兄弟冲在最前面。何况犀牛精同龙王的友情本身就是建立在不对等的身份基础上,一官一民,面子上的事情,这样的友情又拿什么真正来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