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一闪而过的灯让昏暗的车厢内忽明忽灭。只是,怀内,似乎有了一丝颤动。“……小……小逸……?”声音沙哑颤抖,带着微微的兴奋与痛苦的呜咽。“阿迅,开灯!”谢原辰激动地对正在开车的阿迅说道。柔和的灯光照亮了一切,也照亮了近乎恐怖的安逸,看不清身上究竟有多杀伤口,满身的血液与污渍让他看起来像个血人。“……爸……”声音微弱得仿佛只有气息。“爸爸在……小逸……爸爸在这里……”声音慌乱却颤抖。眼睛努力想要睁开,却始终只是轻颤着,双唇微微张翕,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安泽林俯身将耳朵贴过去,想听清楚安逸极力想要表达的话。“……我的……腿……还……还在……不在……”“在在,儿子,你的腿没事。”安泽林慌忙挤掉眼中的水分。“……右……右手……”“右手也在,”安泽林慌忙连连点头,“没事的,你的身体没有任何残缺……”声音夹带着极力压抑却忍不住从嘴角溢出的呜咽。被血液凝结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小逸……爸爸现在正带你去医院……你不会有事的……爸爸不允许你有事……”粗重的呼吸带着不能自已的呜咽。
“……帮……帮我……告诉……小昕……我……我不会……不会死……说过……要……要一辈子……都……都在一起……”“好,好,我帮你转告,我帮你转告。”“……爸……对……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双臂紧紧地抱着他,脸亲昵地贴在安逸的额头上,任湿粘的血液染红他的肌肤,“你依然是爸爸的好儿子,是爸爸最大的骄傲。”压抑着恐惧与心痛,只用低哑的嗓音柔和地安慰着他。一旁的谢原辰再也看不下去,将头转向窗外,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安泽林是神一般的人物,不管遇到什么,他都可以处变不惊,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目光永远自信睿智,脸上带着恒古不变的浅笑,无论任何时候都衣着光鲜,神采奕奕。但是今天,他亲眼目睹安泽林发疯一般地冲过来,几乎是连跪带爬地走到安逸面前,恐惧地说不出任何话,只不知所措地抱着安逸失声痛哭着。就算他生意做得再大,钱赚得再多,除去所有的光环后,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父亲,而此刻,即将失去儿子的痛,任他经历过再多的风雨,也依然无法承受。一个人有多少坚强,就有多少脆弱。越是拥有坚强外表的人,一旦触动他的脆弱,他将会变得不堪一击。
急救室外,所有人都在着急的等候着,医生陆续赶来,护士门进进出出,抢救已经进行了五个小时,然而里面,始终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所有人都紧张地站在手术室外,而只有安昕独自在一旁的座椅上静静地坐着,右手紧紧地握住脖颈上戴着的那条项链,眼睛望着前方,晶亮的眸子里有种永不熄灭的光。他说过,他不会死,那么,她就坚信,他一定会挺过去。他不会骗她的,这次也一样。虽然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但他说过他是无所不能的。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不管生也好,死也罢,她永远会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安泽林站在手术室的门口,身体直立着,仿佛一颗永不倒下的大树,不论怎样狂猛的风雨,他的存在,都仿佛是一个永恒的信念,支撑着所有脆弱的神经,然而他的脸色却是苍白的,像是突然老了很多岁。刚刚护士出来说安逸的身体失血过多,需要大量的输血,而血库里的血不够,问谁是病人的家属,而作为他的父亲,安泽林的血型却与安逸不配,在那一瞬间,他很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安逸的亲生父亲,连这点小事都不能为他做。身上依旧穿着那件被安逸的血染红的衬衣,双手以及脸上还留着干涸的血渍。
这一切是否又是他的错,他想要让自己的儿子变得更加优秀的同时,也一次次地将他逼上死路。黑夜渐渐散尽,阴沉的天边终于开始泛起苍白的光。手术室上方的红灯突然熄灭,所有视线,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里面,心被高高的提起,每根神经都紧紧地绷着。医生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却满是愧疚与疲惫。“我们已经尽力了……”世界突然失去了任何声音,寂静得仿佛死神在召唤,安昕怔怔地仰起头,仿佛没听懂医生的意思,而失去知觉的身体缓缓倒在地上。梦里,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固执地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然后回过头,看到了那个好看得仿佛是如同油画里的仙童一般虚幻的小男孩儿,额头上缠着纱布,带着腥红的血渍。然后他走过来,温暖且柔软的手将安昕的手轻放在手心里,开心地笑了起来,然后快乐地说,“爸爸,我喜欢小昕。”他的笑,明媚得如同夏日的阳光,灿烂得仿佛是春日漫天盛开的樱花。这样美好的画面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雪白,白得仿佛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冷得像是已经死去了很久。“小昕?”是他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温和中带着小心翼翼。
“小懒虫,醒一醒。”声音温暖且潮湿,带着淡淡的阳光味道。“安小昕,不要在赖床了。”温和的声音里带着独属于他的宠溺。他的声音一遍遍响在耳边,明明很近,但安昕却怎么也触摸不到他,仿佛他只是一个幻影,并不实际存在。安昕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病床上。“我们已经尽力了……”这是她在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每个字都狠狠撕扯着她的神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安昕猛然跳下床,跑出病房。走廊的尽头,介之川,安天恒,谢原辰,甚至包括他的爸爸,都在一间病房外或站或坐,安昕顾不上研究他们的表情,快速地跑过去。“爸!”安昕扑进安泽林的怀里,紧紧地抓住他沾满鲜血的衬衣,“我……我哥呢?他……”话还未说完,掠过安泽林的身体,透过一扇明净的玻璃,她看到了静静躺着的安逸,全身插满了各种线头与管子,身边放在许多仪器,上面的数字不停地变幻着。其实,在手术室外,医生的话是,“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是只是暂时保住了少爷的生命,能不能脱离危险,仍是个未知数。”安昕只听到了前半句,脆弱的神经便达到了承受极限,昏了过去。“来医院之前,小逸让我转告你。”
安泽林缓声说着,“他说他不会死的,他答应过你,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的……”“爸!”安昕扑进安泽林的怀里,难过地呜咽着,“我相信他,他从来不会骗我的,所以他会没事的对不对?”“医生说他的求生意识很强烈,所以,爸爸也相信,他不会有事的。”安昕从安泽林怀里抬起头,擦掉眼中的泪水,眸子晶亮得如同夺目的钻石,“所以我们应该乐观一点,等着他醒过来。”嘴角勉强扯起一抹笑,轻揉着安昕细绒的发,一向睿智自信的眼睛里泛起朝雾,“来,我们坐下来慢慢等他。”“嗯!”安昕认真地点点头,紧挨着安泽林坐下来,仿佛只有紧紧地依偎着他,才能说服自己坚强一点。一旁,脸色苍白的介之川看了看独自躺在那里的安逸,又将视线转到安昕身上。像是想到了什么,在一位医生经过他身边时,猛然被他拉住,“医生,可不可以进去一个人陪着我哥?”轻浅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医生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应该可以,不过最好是对他有特殊意义的人,这样可以加强他的求生欲。”“你想干什么?”安天恒不解地看向他。而介之川不理会他的话,走过去,一把将安昕拉起来,“你进去陪他,无论如何,让他快点醒过来。”
炽热的眼泪凝在漆黑的眸子里,却如寒冰般,固执地闪耀着。“去吧。”安泽林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是你,你才是他活下去的动力。”安逸静静地躺着,脸冰冷且苍白,双唇因缺水而微微泛白,鼻孔里插着一条输氧管,额头上缠着纱布,血渍微微将其渗透。安昕穿着消毒服,轻轻地走过去,在床边半蹲下身子,看着安逸昏睡的脸。轻轻握住安昕冰冷的手,慢慢凑近他。“哥。”声音轻得仿佛只有气息,“你能听得到我的声音吗?”眼泪在眼中凝成一团晶亮的光,“我知道,你在努力地让自己醒过来对不对?”滚烫的泪滴在那只依旧柔软的手上,然而嘴角却倔强地绽出甜甜的笑,“我知道你是无所不能的,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的,所以,其实我们没有必要太为你担心对不对,因为你很快就会醒来的。”就这样,安昕一直在他身边径自说着,说累了,就怔怔地看着他熟睡的容颜,等脑子里又想起了什么话的时候,又继续地说个不停,不管他听不听得到,安昕倔强地说着,从小时候他们第一次见面说起,一直说到他们遥远以后的未来。
越说越不想停,因为安昕害怕周围的死寂,害怕听到周围各种仪器发出的微弱声音。窗外,猛烈的寒风席卷着一切,一整夜的呼啸之后,泛白的天空中,一片片纯净的雪花慢慢地从遥远的天际飘落下来,在冰冷的地面上慢慢消融。“哥,下雪了。”安昕揉揉酸涩的眼睛,回到安逸身边,“是今年浅城的第一场雪,好可惜,我们又错过了。”语中含着浓浓的失望,这个愿望真的这么难实现吗?然而,被安昕的手中却传来一丝颤动。安昕怔住,然后急忙松开他的手。左手的中指微微地颤动着,仿佛带着某种节奏,一下一下,固执地敲在雪白的床单上,他是想要表达什么吗?他在动,他有意识,是不是表示已经脱离危险了?“医……医生……”安昕颤抖着跑出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安泽林立刻上前。安昕的异常,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我哥……我哥的手指在动。”安天恒怨远远地看过去,无力的手指依旧在微微的敲着,似乎固执地想要表达清楚自己想要说的话。安天恒不顾医生的嘱咐,快速地跑到安逸的床前,将自己的手心放在安逸的手下,根据他敲出的节奏,来判断他是不是试图想要表达什么。“他在说话!”安天恒惊喜地看向小昕,“他在对你说话。”
“他在说什么?”安昕立刻跑过去,紧紧地盯着安逸的表情。“我不会再错过了,你等我。”安天恒翻译着他敲出的电码,“小昕,你对他说了什么?”安昕眨眨眼睛,怔怔地说,“我跟他说我们又错过了浅城的第一场雪。”那么他是在回答她吗?“逸……逸的意识是清醒的?”安天恒不可思议地看向安逸,“逸,我是谁?”虚弱的中指勉强在安天恒的手心里敲下“阿恒哥。”三个字。他的意识果然已经清醒过来了,只是虚弱的手指又在安天恒的手心里敲下“很累”两个字后,便停止了颤动。而这时,医生迅速赶来,示意安天恒和安昕暂时在外面等。一系列的检查之后,医生走了出来。“怎么样医生?”安泽林紧张地问着。“虽然少爷目前仍处在昏迷中,但他的意识是清醒的,这说明,他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是……”众人刚放下的心又因为这句话而被高高提了起来。“现在我们马上要为少爷做另一个手术,以帮他修复被严重损伤的内脏器官。”医生郑重地说着,“因为之前少爷失血过多,且身体太虚弱,所以我们只能先止住他的伤口,以后可能还会有几个手术会在他身体好转的时候进行。”
“手术会不会有风险?”“少爷的身体素质很好,而且求生欲也很强,只要手术不出意外,他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了。”所有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始终不会让任何人失望。五个小时的手术后,安逸被送进了加护病房,手术很成功,医生说,由于他的脾和胆受到了严重的损伤,所以不得不摘除,不过不会影响他身体的正常机能。只是他的身体太虚弱,再加上麻醉药的关系,可能会昏睡很久才会醒过来。原本插在身上的各种仪器都被一一拿走,只剩下一条白色的胶管在不停地向他的鼻腔内输送着氧气。守护了两天两夜的身体仿佛一下子疲惫了起来,众人无力地软在走廊内的座椅上。安天恒揉去一脸的疲惫,叫住从他身边走过的一位美丽的护士。“恒少爷。”护士恭敬地站着。安天恒指着靠在自己身上的谢原辰,“把他的双手给包扎一下。”
“一点小伤,不用那么麻烦。”谢原辰暧昧地靠在安天恒的肩膀上。安天恒鄙视地看一眼那双被烧得血肉模糊,甚至已经开始感染的手,“抹上酱,撒点盐都能当烤肉吃了。”安天恒将他推到护士面前,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给你找个美女压压惊,别不领情。”然后站起来走到安泽林身边,“二伯,这里有我守着,你回去换件衣服吧。”安泽林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衣,轻笑了一下,然后拍拍安天恒的肩膀,“你也别太累了。”然后站起来,慢慢离开。不是要回去休息,而是有更多跟重要的事情要他亲自去处理。安天恒坐在介之川身边,慵懒地半躺在座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