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心里却依然清醒，“哪能呢？我家里还有孩子呀。不能让孩子成为孤儿。”
杜凤山并没有感觉到怎样尴尬，他并没有感觉到她让他难堪的故意。又一辆出租车主动停在他们跟前，两个人重新坐进车里，朝方维的住宅开去。
出租车停在了方维住宅的大门外，两个人走下车来，方维坚持让杜凤山坐回车里。那一刻，透过他那张扭曲的脸，她仿佛看到了浮动在他心底的阴霾。
她想到了他对她的那份承诺，不能让刚刚露出的希望再一次搁浅，她大声告诉他，“我得马上上楼，不然家里的保姆会着急了。”
她确实是清醒的，尽管她有求于他，她却用她那颗自由的灵魂，击退了多数女人在这种时候似乎都会表现出的懦弱和猥琐。
在她看来，一个人灵魂的自由，才是最大的自由。这一刻，她有效地把握住了自己的分寸。
她下意识地用这样的方式，校正着杜凤山那颗心驿动的轨迹。
走进客厅后，她先是走进了卫生间，对着镜子不停地打量着自己，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些失态。她抚摸了一下脸庞，感觉到了温度的灼热。她用自来水反复地冲洗，用这样的方式舒缓着那颗紧绷的心弦。她走进客厅坐到沙发上，顺手打开了电视机。电视机里男男女女们依然嘻笑悠扬，仿佛是在逢场作戏。她的目光仿佛已经融化在电视机的画面里，大脑却已经是信马由缰。
他也会有那样一条项链？还有关于那条项链的那样让人难以忘怀的故事，这已经是他不止一次提起它。这会不会是他与自己走近的一个缘由？甚至是杜撰的一个浪漫的借口？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编织出这样一个美丽的故事？是为了体会一下那最世俗的二奶的绸缪，是为了那一夜的同床共寝，消费淫糜？
她不可能用性的关系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实际上败坏着自己应该得到的尊重。
想来想去，她的心里还是高兴的。今天的见面，毕竟没有枉然。尽管事情没有像期望的那样浑然天成，可是最终还是有了收获。如果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能够兑现他今天的承诺，那对她来说，无疑也是一种幸运，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离开酒店之前，杜凤山把他早就盘算好的打算告诉了方维，他努力地打消她的顾虑，让她接受他的好意。
杜凤山是想让方维从张东阳那里继续贷款。她问起过方维眼下还需要多少流动资金，才能解决问题。她如实地分析了眼下的情况，坦白了公司的需求。
他表示，将让张东阳再为她贷款四百万元，利息只是超出从银行正常贷款利息的一分利。这出乎方维的预料之外。她没有想到他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她也没有想到他会有左右得了张东阳的能力，她更没有想到他会在她面前弥撒这般热情。
她答应了，她高兴地答应了。
她已经疲劳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依然坐在沙发上，慢慢地进入了夜的梦乡。
第二天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而且是和衣而睡。她根本就没有一点儿何时移动到床上入睡的记忆。
舒缓的手机铃声，佣人般地将她唤醒，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上午八点。电话那边传来了杜凤山的声音，他告诉她，让她主动打电话给张东阳。昨天晚上他与她谈到的事情，他已经与张东阳谈妥，眼下需要她自己前去与他接洽。
挂断电话，她竟然产生了梦一样的感觉，她甚至不怎么相信这会是真的。张东阳真的会答应吗？
不管怎么样，还得马上照杜凤山所说的办理。
她迅速从床上爬起，半个多小时后，先给张东阳打了一个电话，张东阳果然已经走出了公安局，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杜凤山确实已经与张东阳协调好，拨通他电话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感觉到他与上次通话时态度的迵异。
她希望马上与他见面，很快拿到这笔钱。
两个人约好了见面的时间。见面的地点是在他的办公室里。
方维马上给吕小丽打了一个电话，让吕小丽在公司里等着她，她决定开车去接她，与她一起去面见张东阳。
上午十点多钟，方维接上吕小丽来到张东阳的办公楼门前。这时，一种逆反心理顿时涌上她的心头。那天在他的仓库里经历的那一幕，让她纠结起来，她不想再越雷池半步。将车停下后，她并没有下车，而是拨通了张东阳的电话，告诉他希望他能够出来聊一聊。
她并没有申明这样做的真正缘由，而是声称已经是中午，随便在附近吃点儿什么。
张东阳并无反感。这算是抚慰了方维心理的特殊需求。
几分钟后，他们一起走进附近居仙酒家的一个包间。
吕小丽负责点菜。
方维与张东阳面对面地坐在一张四方桌前。四方桌形同楚河汉界。已经摆放好的餐具，仿佛车马兵炮，又仿佛正等待着双方将帅的驱使杀过河去。
“你的面子好大呀？”张东阳一边喝茶一边开门见山。
“那也是你给的面子啊。”方维客气着。
“看来古人说的一些话，你细细地品味一下真还挺有道理。”
“你想到了什么至理名言？”
“至理名言倒是算不上。有一句话你我都熟悉，叫不打不成交啊。”他得意地笑着。
这让方维一下子轻松下来许多，如果不是这样，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始今天这场周旋。毕竟此前她与他有限的接触都是那样地血色甚至血腥，“早知道这样，那我们应该早就打呀！”
他又一次发出了粗鲁的笑声，尽管有些粗鲁，可在方维看来，那毕竟是在笑着。谁都知道笑比哭好。
吕小丽回到桌前。
十多分钟后，饭局正式开始。
方维与张东阳举起酒杯，那是五十二度的白酒，是她久违多年的面对。她知道既然走到这一步，既然要与张东阳达成这笔交易，就不可能滴酒不沾。这是她早就谙熟的商场上的规则。许多事情都是在酒桌上摆平的，官场是如此，商场也概莫能外。
吕小丽也举起了酒杯，只是那里面盛满了茶水。这样做不仅仅是她本人的要求，也是方维的意思。她需要她做坚强后盾，不是需要当她醉卧疆场时的前赴后继，而是需要她最终将车开走。
随着一杯杯白酒的一饮而尽，徐徐启动了谈判的大幕。
酒杯不停地举起放下，放下再举起。
方维似乎是在瞬间找到了她多少年前的感觉。她又一次举起酒杯，酒杯擎在空中，右臂的肘部由桌面支撑，“张总，别的就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我现在想说的是，我从你这里再贷走四百万元，利息是按照我们刚才约定好的操作。为了再次感谢你。我把这杯酒喝掉。”
吕小丽制止她，她拒绝着，一口将酒送进了口里。她转过身来，让吕小丽为她满上，她的豪爽，并没有淡化吕小丽身上肩负的责任，她拒绝再为她斟上。张东阳接过了酒瓶为她倒满。
方维又将酒杯擎了起来，“这一杯需要我们俩一起喝掉，如果你答应我，我们就一起干了，如果不答应那我就……我就……”
张东阳感觉到了方维的醉意。他自己的舌头也已经不怎么灵活。他似乎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样坦诚的女人，更没有在他的客户群中遇到过这样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让她再说下去，他甚至还不知道她将要说什么，便答应了她，“你的所有要求我都答应。”
酒精终于让他在一个女人面前，尽情地风光了一把。他将一杯酒一下干掉。
方维同样兴奋起来，她自己又再次一樽还酹腹中。
“看来以前我们彼此是不够了解呀。张总原来是这样爽快。那我就明说了。”方维异常平静而又沉着，“我的想法是能够用我这次贷款的额度，将我们公司原先在你这里贷得的本金和利息全部还上之后，再能让我实实在在地拿走四百万。”她戛然而止，仿佛是在等待着张东阳的判决。
张东阳一下子挺直了身子，两眼不停地翻动着，“你说什么？”他并没有等待对方回答，“你的意思是想把这笔账全部了结之后，再净拿走四百万？”他依然没有等方维回答，“那就不是像我们开始所说的那样，从我这里再贷四百万了。”
“是这个意思。张总一点儿也没有听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忙活了半天，我手里不还是什么也没有吗？我真的等着米下锅呀。不然谁到你这里找罪遭啊。”
“方总真是聪明啊。也就是说如果按照你说的那样办，我就等于差不多重新借给你六百万，而不是四百万。是这个账吧？”
方维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包间内是寂静的。
不知道寂静了多久，张东阳起身去了卫生间。
吕小丽劝方维，“好久没有看到你这样喝酒了。方姐，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为什么？”方维马上问道。
“这不是你的本色，也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吕小丽是真诚的。
方维的眼睛有些潮湿。
张东阳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方维并不知道他趁着去卫生间的机会，给杜凤山打了一个电话，谈起了与方维正在交涉的内容。
“方总，你是一个明白人，而且在商场又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有些规矩你可能比我还懂。你刚才提出的那个要求，实实在在地给我出了一个难题。”他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如果借给你六百万，如果按照规矩办，你手头的抵押物，就应该有九百万元才对。也就是说像你们这类公司，一般情况下自有资金都是在百分之六十左右，其余部分都是借助于银行贷款或者是民间资金。而你不管是从哪一方面筹集来的资金，都需要有资产做保证。作为担保用的这部分资产，通常至少都需要打七折，甚至有的还打五折。”他又喝了一口茶，还想接着说什么，却被方维打断，“你太小看我了，飞达公司的固定资产，照你这样评估，那就什么也没有了啊。”
张东阳继续说道：“我对你手里的那些固定资产，说老实话是不看好的。不然我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收回在你们手里的那部分高利贷呢？”
方维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假装什么也不懂：“张总啊，我怎么觉得在你们这样的钱庄借高利贷，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财产担保的问题呀？”
“方总啊，你就别和我绕圈子了，如果不是因为你那里还有东西在那里竖着，我是不可能放租子给你的。这一点，你是明明白白呀。”
“张总到底是个聪明人，这账目明里暗里早就算得清清楚楚。”她特意转移了话题，“你还有别的原因吧，你是嫌当初我们签订下的协议只有六分利，而收回后你可再提高到八分或者九分，甚至更多。而如果按照我的意见办，你就没有了这样的机会，我没说错吧？”
“那是，那倒也是一个原因。可是你的要求，确实是过了一些，尽管我需要给杜行长面子。可我还是很不情愿，”他又加重了语气，“我确实是很不情愿。”
“尽管你不情愿，你张总和我们不一样，你是开钱庄的，总不至于差这两个钱吧？”
“别别别，你可别这样说。如今干我们这一行的，哪一个不是只收不放啊。眼看着小微企业的流动资金这么紧张，谁不想抓住这个赚钱的机会。同样的资金，能多收一分利，就是一分利呀。你别看多出了一两百万，可是这一两百万我就算是白忙活了呀。”
方维并没有彻底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也没有再计较什么，她已经渐渐地感觉到今天中午的这顿酒可能没有白喝。她与他慢慢地绕了起来，“张总，你帮了我，我好的时候，是不会相忘于江湖的。”
“你以为我喝醉了呀？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你这叫口气比力气还大。如果这种话我也能听，我早就不知道潦倒到哪里去了。”
“哈哈哈，”一阵大笑过后，他又一次表了态，“这样吧，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是我手头的钱确实并不凑手，其中的二百万容我缓冲一段时间再付给你。你看行吧？”
方维不解地看着他，还没有等她表态，张东阳马上接着说道：“我就不管你行与不行了，事情也只能这样办了。”
他的目光转向了吕小丽，“所有的手续都带来了吗？”
吕小丽肯定地回答。
走出酒店时，方维知道已经不能按照她开始计划的那样行事。她已经不能让吕小丽开车送她回去，她希望她下午当即把这件事办妥，不希望再节外生枝。
她准备打车离开这里，张东阳来了一个张飞客气，他执意坚持让吕小丽开车先将方维送回去之后，再返回来办事。方维不允，最后她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她让吕小丽开车将她送到附近的玉人洗浴中心，她想趁着这个机会洗个桑拿，也算是放松一下这些天来早就疲惫至极的身心。
她走进了洗浴中心。
就在她更衣时，隐隐听到了电话铃声，她仔细地听着，慢慢地听出了那是她的手机发出的悦耳的声响。手机接通的那一刻，那边传来了杜凤山的声音，“事情已经搞定了？”
“托你的福啊。”她平静地回答。
“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你指什么？”
“还不明白呀？我们原本谈的可不是这个数啊。”
“你全都知道了？”
“你以为呢？”
“看来你们还真够朋友啊。”
“当然，不然怎么可能呢？”杜凤山有些得意。
方维终于明白，“他不会是刚才告诉你的吧？”
“他是一个商人，是一个地地道道地商人。就算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再好，也不会轻易地答应你呀。”
“是你答应了他什么？”
“你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女人。”他在赞叹着，似乎在向她暗示着什么。
“不敢当，只要别人不把我当成傻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现在在哪里？”
方维已经感觉到身上有些寒冷：“我，我马上回家照料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