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不仅是睡眠中,醒来时我们也做梦,我们还不断编织着白日梦,不断编织着欲望的网。如果我们用纸张记录下十分钟的时间里所有来自头脑的意识——我们的思想,那会是怎样的无序和混乱。你会发现,我们杂乱无章的头脑简直是个疯人院,各种欲念如高速公路上往来的车辆。你绝对不是省油的灯,生命宛若一个藏匿神奇力量的电池,人们却在胡思乱想中空耗能量。这就是人类最基本的病症,心与身,灵与肉的分裂。身心和谐、灵肉统一的那个圆残缺了。
更多的时候,文明人只是一朵塑料花,没有生命力,没有灵性,没有敏感度。坐、立、卧、行中缺乏觉知,麻木地吃和睡,行尸走肉,虚度年华。有人说,现代人只是一具木乃伊,一具干尸,一个木偶。虽然有些过头,但一针见血地指出现代人的物欲和浮华。
这就是人类最本质的问题,这位学僧问得非常真诚,他想从世俗的事务中解脱出来,他向大师问求生活的态度。
学僧问睦州大师:“我们每天都要穿衣服、吃饭,日日重复,怎样才能从这些生活琐事中解脱出来?”
睦州回答说:“我们穿衣服、我们吃饭。”
这就是睦州的开示:放下我们内心的一切无明烦恼,我们只是单纯地、全身心地穿衣服、吃饭。我们简单地生活、我们单纯地存在,别把杂念妄想带进来,当下解脱,这就是自由。这就是差别,一样的吃饭、穿衣,禅者却赋予它截然不同的内涵,赋予它钻石般的品质,这就是超越。不被过去束缚,不被未来牵引,没有烦恼就是解脱,这就是大师给我们的点化。
可是,这位学僧错过了那个要点,但他探求的态度非常真诚,所以他会再次求问。
学僧茫然不解,又问:“我不明白?”
睦州答道:“如果你不明白,那么就穿你的衣服、吃你的饭。”
表面上,睦州似乎态度生硬,有些不近人情,但其实不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所有的不明白、所有的疑惑都来自无明的头脑,我们复杂的、无事生非的头脑正是麻烦的制造者,它是一切问题和烦恼的根源。睦州的态度非常明确:穿你的衣服、吃你的饭,并享受它,不要把无明的烦恼带进来,你为什么烦恼?怎样才能从这些生活琐事中解脱出来呢?即便是想要解脱的想法也是一种烦恼,想要解脱的欲望也是自由、解脱的最后障碍。
禅宗以为生命就是一场最大的盛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它不可或缺的仪式。哪怕是平日里的喝茶,他们也都极讲究,用最虔诚的方式细细品茗,更衣、沐浴也是如此。茶禅一味,同样的喝茶,禅宗把它变成一种庆祝。对禅宗的人来讲,每一个时刻、每一件事情都是神圣的,甚至连喝茶也是神圣的。因茶悟禅、因禅悟心。所以睦州的立场是:我们用狂欢的态度、用庆祝的方式来吃饭、穿衣,哪来的烦恼!就好像晨起的鸟儿,生命只有歌唱,莺歌燕舞,欢呼雀跃,整个林间充满喜悦和狂欢。所以睦州说,如果你不明白,那也不必自寻烦恼,你只要一心一意地穿你的衣服、吃你的饭。不附加任何条件,全然地享受穿衣服、吃饭,活在当下,自然解脱。如果穿衣是一种庆祝、吃饭是一种享受,那么,谁还要去烦恼说如何从中解脱呢?不求自由、不求解脱,这就是解脱,这就是自由。
临济禅师死后,他的门徒在一个寺院里讲经。听众中有一个其他宗派的人,这个人非常嫉妒,因为有这么多人来听。
他站起来说:“有一个问题,和尚,你说了那么多关于你师父的事情,但我的师父才是一个真正的师父,在他身上会出现很多奇迹。我亲眼看见过:他能在河面上走过,而鞋子不湿。当他禅定时,小鸟会飞来栖息在他的肩膀上和他的头上。你能说出你的师父有过什么奇迹吗?”
那个门徒说:“我只知道我的师父经常做一件奇迹——每天都做,每时都做。”整个大厅顿时安静下来,人们都很好奇,想知道临济禅师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奇迹。
那个门徒说:“当他吃饭时,只是吃饭;当他睡觉时,只是睡觉。这就是他所能做的唯一的奇迹。”
你能全身心地吃饭,头脑中没有杂念吗?你能在睡觉中没有梦想吗?心理学证明,一般人在睡眠状态下,头脑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思维仍然十分活跃,梦如影形。只是由于无明、无意识,即便你苏醒时,也无法记忆昨夜的梦。禅要告诉你,不要有私心杂念,吃饭时,只是吃饭;睡觉时,只是睡觉。在坐、立、卧、行中保持着最自然的状态:吃饭时,只是吃饭;睡觉时,只是睡觉,这是世界上所能有的最伟大的奇迹,这是生命所能有的最高成就。
吃饭时,只是吃饭;睡觉时,只是睡觉;不要私心杂念;活在当下,不求解脱,这就是自由,这就是解脱。
(三、禅就在身边)
有学僧问赵州从谂:“弟子勤奋精进,只求有朝一日修成正果,证悟大道,请问师父,真正觉悟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赵州答道:“正大修行。”
学僧再问道:“那么,不知道师父您是怎么修行的?”
赵州道:“我只不过是每天穿衣吃饭罢了。”
学僧似乎没有听懂,又问道:“穿衣吃饭只不过是日常饮食起居的小事罢了,我是在问您修行的大事。”
赵州反问道:“那就请你来说说,我每天都得干哪些大事吧?”
青灯伴古佛,在一般人的眼里,禅宗的和尚们似乎总是不食人间烟火,说着深奥的、有些稀奇古怪的禅语,过着孤寂冷清的生活。其实,这是极大的误解。禅,并不是离开现实生活,而是生活在现实里却不被环境所困扰和诱惑。禅,不在寺庙;禅,不在生活之外,而就在我们每日生活之中。
“但尽凡心,别无圣解”,禅就是生活本身,因而也只能在生活中落实。中国佛学的精髓是禅,一切从实际出发,禅是把佛学的理念落实到现实的生活中去。禅是一种生活的态度,在生活中关怀生命、觉悟人生,这就是现代禅追求的目标。事实上,禅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从生活上去实践,衣食住行处寻个着落。禅是一种艺术化的生活,禅是一种生活化的艺术。
印度禅师奥修说:“完全地、强烈地、热情地生活,因为除了生活,没有其他的神。”
禅宗实际上是强调把生命的和谐与完美体现到时时、事事中去。牛顿因苹果落地发现了万有引力,禅师因为落叶飞花而悟道。人是生活在无所不在的真理中,所以每天的言行举止、穿衣吃饭,也和走路一样,都是正大修行。
在禅师看来,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伟大的,也没有什么事情是微不足道的。“平常心是道”,不论在任何时刻、在任何地方、在任何事情里,都要轻松、宁静、觉知;禅在一切中,不论在任何时刻、在任何地方、在任何事情里,都可以与禅相遇,它如影随行。
有一个门徒在修行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跑去找一休禅师,那天刚好在下雨,他将鞋子和雨伞放在门外之后进到屋子里面去。在他向一休行见面礼之后,一休就问他:“你是将雨伞放在鞋子的左边还是右边?”
这是什么样的问题?你在期待师父问关于神的事、关于生命的问题。但是一休却问这样一件非常平凡的生活小节,鞋子和雨伞跟佛性有什么关系?
但是那个门徒记不得了,一路走来,他可能只惦记着和一休见面的事或者还有别的心事,谁会去管将雨伞摆在鞋子的左边或是右边?
但光是这件事就足够了——那个门徒被拒绝了,一休说:“那么你回去再静心7年。”
“7年!”那个门徒说,“就为了这个小小的错误?”“错误不分大小,”一休说:“这表示你还没有很宁静地在生活,仅此而已。”
禅的方式就是让生命通过生活的每个层面、每个细节来拥有你。在每日的生活中,从清晨起床开始,穿衣、吃饭、扫地、走路、沐浴、劳作,在一切行为中,在每一个当下,都要保持轻松、宁静、觉醒。当你沿着台阶拾级而上,或是在一杯茶的满与空之间,在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不断去体验、去感悟。生活无小事,对任何事情你都要全身心,做到极致——剥开一个橘子,就像春天打开一朵花瓣,每一个时刻、每一件事情都是神圣的,这就是禅者的态度。
禅就是要把生命的和谐与完美体现到时时、事事中去,“轻轻地下蹲,小心翼翼地把伞和鞋子放在门外,慢慢地推开房门……”虔诚与宁静,一步一步地走在真实里,这样的修行,看似平常,却有着一种滴水石穿的渗透力。与法同行,那么不论任何时候,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生命最真实的一面,这样才会拥有一颗平实进取的心。
唐朝龙潭崇信禅师,跟随天皇道悟禅师出家,数年之中,打柴炊事,挑水做羹,却不曾得到道悟禅师一句半语的法要。一天,崇信向师父说:“师父!弟子自从跟您出家以来,已经多年了。可是一次也不曾得到您的开示,请师父慈悲,传授弟子修道的法要吧!”道悟禅师听后立刻回答道:“你刚才讲的话,好冤枉师父啊!你想想看,自从你跟随我出家以来,我未曾一日不传授你修道的法要。”“弟子愚笨,不知您传授给我什么?”崇信讶异地问。“你端茶给我,我为你喝;你捧饭给我,我为你吃;你向我合掌,我就向你点头。我何曾一日懈怠,不都在指示法要给你吗?”
言传不如身教,崇信禅师听了,当下顿然开悟。
用礼佛般的虔诚来待人接物,禅宗的修行是将日常生活与心灵的净化紧密结合,无限就在有限中实现。禅,不是逃避生活,而是全身心地融入生活。“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以入世的随缘做出世的事业。一切都是本来现成的,就在身边,何必要强加多余的呢。
唐代时,有参学禅法的僧人不远千里,来到河北赵州观音院(今柏林禅寺)。早饭后,他来到赵州禅师身前,向他请教,“禅师,我刚刚开始寺院生活,请您指导我什么是禅?”
赵州问:“你吃粥了吗?”
僧人答:“吃粥了。”
赵州说:“那就洗钵去吧!”
在赵州禅师话语之中,这位僧人有所省悟。
赵州的“洗钵去”,指示参禅者要用心体会禅法的奥妙处,必须不离日常生活。这些日常的喝茶吃饭,与禅宗的精神没有丝毫的背离。
生命就如一篇华美的乐章,生活的每个细节都是它不可或缺的音符。紧张、浮躁、贪婪是文明人的流行病,我们正是因为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妄想,才会和现实脱节,才会有愤懑、挫折和不如意。人生的意义就是生活本身,因而也只能在生活中落实。禅扎根于生活,在生活中关怀生命、觉悟人生。
让那日趋粗糙的心灵逐渐变得善良、敏感、细致,那是我们的本心本性,原始澄明的初心。内心清净,不随外境杂乱而杂乱,不随外境污染而污染。让轻松、宁静成为一种习惯、一种气质、一种态度(心态);让轻松、宁静成为你生命的芬芳、存在的品质;让生命如花般绽放。
一切都是本来现成的,禅就在身边,何必要强加多余的呢。禅是圆满的生命之路,是一种无限自在、彻底自由的金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