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了好多验孕条,每天睁眼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厕所测一测。仔仔说我这样是有点疯魔了,这样不好。
我说他不懂,这叫“有志者事竟成”。如果土壤不够肥沃,种子播下以后成活率低,那就只能拼命地拼命地播了呗。其实我不是疯魔,我是想得很开啊。
幸福这个东西,是与时俱进的,是随着发展而变化着的。当年我惨遭双重失恋打击,独自在小树林儿里发呆饿肚子的时候,以为有暖床有温饱就是幸福,现在暖床温饱我都有了,我觉得有男人有孩子才是幸福。
所以人越长大,越不满足。
我要幸福,再也不像以前那么糊里糊涂,我的目标很明确,并且我知道什么是我要的幸福。
这些天我和仔仔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没来得及去看的风景,每天保持良好的心情,也保留一定的体力,然后晚上勤勤恳恳地播种。仔仔很配合,只是偶尔跟我抱怨,“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他找死!
仔仔还是会时不时跟他妈打个电话,先是试探下那边的口风,如果他妈问在哪儿,就装作是和老王家的小妹儿在一起。我也不说什么,心里自问没什么好酸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多少不都得有些妥协么。
日子过去了一个多不到两个月,我已经不知道用掉了多少张验孕条,但可能有的时候,勤真的不能补拙,也可能是我们还不够勤奋,或者下功夫的日子太短吧。我心里有信念,我坚信我一定是会怀上的。
那样仔仔他妈就能接受我了,就算以后对着这个恶婆婆,有再多的糟心日子,为了和仔仔在一起,我认。
我的信念崩塌于街口老王骑自行车掉进沟里的那天,他那么大岁数腿脚不灵便骑什么自行车呢!他不好好骑车,眼睛不看路,掉什么沟呢!我恨那条沟!
老王把腿摔折了,老王的闺女作为孝女,就不能再帮仔仔躲下去了,于是接到消息回了老家。然后仔仔被他妈兴师问罪,他妈再度以死相逼,让仔仔马上回家。
我和仔仔商量了一下,念在仔仔他妈身体也不大如意,万一没多少活头了,我们想着今天干的这个不回家的事,一定会感到后悔的。所以我们决定,不论回去要面对的问题多复杂,回家,再做一次争取。
我没想到,这就是最后的争取。
我们回去以后,仔仔先去医院慰问了下老王,针对之前和他闺女联合糊弄他们的事情道歉,仔仔他妈气得要拿扫把头抽他,然后一口气没上来,也进医院了。
我估摸他妈很可能是装的。
为了老人的身体着想,我回来以后也是先躲着没去见他们,他们也不再找什么地痞流氓来吓唬我。估计是知道了,根本吓不住我,再吓我就真把她儿子彻底拐跑了。
仔仔鞍前马后地伺候他妈,努力做思想工作,我在旅馆看着店等消息,还是每天试纸测着,期待奇迹,期待上帝之手给我一次机会。
但是上帝明显是不向着我的,算命的说我这十年就是倒大霉,这估计就是最后那一年了。所以所有以前没来得及倒的,包括上辈子的大霉,可能都一口气倒过来了。
就在我决定实在不行就去找仔仔他妈下跪的时候,老王家的闺女来找我了,给我看了张B超单,黑乎乎的一片,这东西我见过不止一次,虽然现在依然看不懂那个黑照片,但起码看得懂单子上的字。
我曾经一度怀疑,是不是不光我有毛病,仔仔也有毛病,有没有可能是他不能生。
现在看来,仔仔好得很,年轻有活力,精子成活率很高很高。
我不知道他和老王家闺女是啥时候有的那方面的事,我只知道老王家的闺女怀孕了,她说是仔仔的。
我看着这张单子,笑着问她,“你什么意思?”
老王家的闺女是真的很喜欢仔仔,据说上初中高中的时候就暗恋仔仔,那时候仔仔看不上她,因为她长得太一般,人又太老实,很不惹眼。现在这个妹妹,虽然长得不算多么出挑,但也对得起女大十八变这个词,她跟仔仔之前,也不是处女,所以发生了,也看得开。
老王闺女告诉我,其实也不怪仔仔,要怪得怪她。那天他们去喝喜酒,人家觉得仔仔是老王家的姑爷,那边喝酒就讲究个敬姑爷,把仔仔给灌得不省人事了,仔仔喝多了,摸着旁边有个女的,嘴里叫着瑶瑶,然后给老王家的妹妹睡了,这妹妹没抗拒。
这事儿起来以后仔仔知道,睡了个女人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道。但是他没告诉我,估计是不敢吧。
老王家的小妹是因为真的喜欢仔仔,所以不纠缠他,还尽心尽力地帮他。
小妹儿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就是挂着一脸有分寸的笑,撑着笑,逼着自己笑,我要是不笑,一扭脸了就得哭。
老王家的妹妹是个好妹妹,她的性格我喜欢,够坦率够直接的,她说:“姐,我不是拿这个来跟你讲什么的,我就是想问下你,这个娃娃虎子哥要不要。”
我就还是笑呗,不过那笑容在王小妹儿眼里,一定是很苍白无力的。明白人都晓得是装出来的,我说:“你问我有什么用啊,要不要你去问他嘛。”
王小妹儿是明白人,她说:“问他他肯定也是问你,或者就干脆不要。虎子哥心里就你一个,这个我晓得,这个除了我妈,现在还没人知道,你要是说这个娃娃不要,我明天就去医院拿掉。”
我茫然地看着她,心里直抽抽,脑子也很乱,我不知道这一桩一桩的事情,怎么就好像安排好的一样,很有秩序地往我头上砸,硬生生把我逼到一个没有退路的死角里头。
我问她:“你打过胎么?”
王小妹儿摇了摇头,表情平静中带着严肃。
我又问她:“你自己想要对吧?”
她想了想,没说什么。我很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站到她的立场去想问题。她想要,可能是因为惧怕打胎,可能是因为她善良,假如仔仔最后还是跟我在一起,假如我就是生不出孩子来,那仔仔还能有个亲生的孩子。
我知道王小妹儿性格大气,她来找我真不是揣着什么坏心眼儿,我在夜总会察言观色了两年,这点看人的本事我有。
我又在想,其实王小妹儿挺好的,这就是她和仔仔的缘分吧,老天爷安排这跟多米诺骨牌一样的悲剧下来,也许不是为了打击我,而是为了照顾仔仔和王小妹儿的这段姻缘。
我低头再看一眼那张B超单子,想起自己曾经的单子,想起独自走进医院,一个人爬上手术床,麻药打进血管里,灯光逐渐黯淡,那个瞬间其实有点恐怖,但又非常地舒展,是不是人死的时候,和那个瞬间的感觉差不多。那死真的不是一件很差劲的事。
我拿起单子,手有点发抖,把单子还给王家小妹儿,声音喑哑,藏在嗓子里的那丝哽咽是真的藏不住了,我说:“那你要吧。”
王小妹儿没急着点头,她好像是在观察我,也可能也正站在我的角度想些什么。她说:“你还是再想想,这个事情你们想怎么解决,我都配合。”
楼上正好有客人叫老板娘,说网线好像有点毛病,让我上去看看。我谢谢他们在这个时候给我解围。我不想考虑了,考虑太累,还是像以前一样脑子发昏就做某件事情来得痛快,虽然后果来得也非常痛快!
我提着嗓子对楼上应了一声,然后抹了抹眼睛,没打算招呼王小妹儿什么,起身站起来,刚走了两步,咋就不争气地昏过去了!
我好像听见王小妹儿叫了两声,“瑶瑶姐,瑶瑶姐……”
其实我没昏多久,小妹儿把我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我也有知觉,只是听不清她说话,脑子里是一团黑暗,黑得好像要把我整个人都拉进去。那里没有光,我在不断地下坠下坠下坠,我就由着自己的身体下坠,想看看下坠到最底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可是总是没有底,我在睡梦里想,我是不是中了什么邪了,我会不会就这样坠着坠着就这么被吸进去,然后出不来了。
于是我开始有点害怕,身体似乎猛得一抽,我就醒了。
我晕了差不多也就十分钟,王小妹儿打算招呼人把我送医院的时候,我就自己醒了,只是精神不好,懒得起床。
小妹儿问我怎么样,我没觉得自己怎么样啊,就是睡了一觉,我琢磨可能是没吃早饭血糖低。我也不想去医院。
小妹儿已经打电话招呼了仔仔赶紧过来,有人叫了个附近的老中医来看看,当时仔仔还没到,老中医像模像样地给我把了个脉,说:“也没愣跟起,就是搞太多,累到起了。年轻人还是注意点点。”
搞太多,搞再多也没用,沙漠就是沙漠,永远长不出绿植。
仔仔风风火火地赶回来,坐在床边着急地看着我,我对他微微一笑,“没什么,就是眼前摸了下黑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