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秋,陕、甘、宁、蒙四省区十四县市旗政协联谊会轮到甘肃庆阳县举办。
灵武市常务副主席和常委、县招办郑主任一同前去。会议除交流工作情况,大部分时间在参观游览。庆阳虽是山区,可博物馆的展品却十分丰富。博物馆是一座古庙宇,大殿正中摆放着一根长约两丈多,高宽均约六十公分的大木头,左边工整地刻有“磁窑堡”三个字。
灵武副主席觉得太奇怪了,磁窑堡是灵武的,木头怎会到庆阳?问在场的工作人员,他笑着摇摇头:“这是镇馆之宝,我们也说不清它的来源。”
大木头给副主席脑海里留下了一连串的问号:它是怎样来到这里?庆阳与灵武相距好几百公里,是大水冲来的?两地南高北低,中间山高谷深,黄河自南向北流过,水是不会冲来的。它又是哪个年代来到这里?它上面的字体那么好,只有书法家才有这样的水平,他是谁,为什么要刻这三字?真是迷雾重重。
会议结束副主席返回后很长时间都在思考这些问题。
几个月后副主席退休了。他是从学校门出来又进学校门的,工作的第一站是当小学教员,他让同志们以后改称他当教员时的别名东耳。
退休后,东耳对庆阳那根刻有“磁窑堡”的大木头没有忘怀,总想设法让它回归故土。他认为这对研究灵武的历史大有益处,它能证明磁窑堡不是现在处处荒山沙丘,而是山清水秀。
直到二○一○年他找到已被聘为自治区政府参事的原招办郑主任,一方面再核实一下那年庆阳博物馆木头的情况,一方面谈了自己的想法,将它弄回灵武。郑主任很赞同。
秋季,东耳与几位好友商议往回弄木头的事。不仅木头本身有许多迷,怎么取回,取回又怎么办又是一个接一个的疑问。
灵武十几年前改为县级市,宁东煤田的开发使灵武成为了宁夏经济发展的排头兵。
朋友中有的是正在工作的年轻干部,有点财大气粗的味道。其中一个说:“干脆花钱买呗,它能有我那辆摩托车贵吗?”有的竟然说:“打那个麻烦值得吗?市政府写张介绍信理直气壮向他要,谁让它上面有‘磁窑堡’几个字。”
东耳觉得同志们有应该取木头的这个共识就好,只是方法有些简单,表示他自己再细细考虑。
九九重阳这天,东耳带上三个人前往庆阳。一人是原来在档案馆工作后又被请到玉皇阁管理委员会尽义务的王胜利。他懂得些文物和历史方面的知识。另一位是宗教界正规科班出身的道士。还有一个是玉皇阁搞清洁卫生的小高。他聪明活泼,干活麻利。
现今通庆阳的是高速公路,车速快,不一会就进入盐池萌城。山风习习,两边山上处处是金色,偶尔在满是红叶的树林闪过丛丛野花。秋天啊,真是迷人。
小高一路哼哼着好听的歌谣,这阵禁不住高声唱了起来:“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我美丽的姑娘……”
“胡唱的啥,人家是‘有我可爱的家乡’。”王胜利笑着纠正他。
“姑娘就姑娘,别打乱我的思路,歌子还不是人编的,太教条了。”
东耳一直不语,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翻看。
王胜利:“你是在算账,放心,钱带够着呢。”
“这件事不是钱能办到的。”
“好好观风景吧,不能一心二用。”
“一般情况一心不可二用,特殊事情一心还得三用。”
将要进入庆阳县城街区,王胜利让司机停车,下去在不断有行人走过的路旁撒尿。
小高对他大喊:“喂!墙上挂口袋,像话吗?不是好兆头,你这样能胜利吗?要是失败了,全都怪你。”
道士笑道:“不会的,我看能胜利。”
因围绕木头的迷太多,东耳怕有什么变故,进城就径直去了博物馆,见木头仍原封不动放在原处。出了博物馆打问着去了政协原主席的家。
老主席健在,只是因当时到会人多,已认不出他了。东耳说明了来由后,老人笑着说:“我也爱好文物,你们来得对。可千万不能说来买,只能说往回请,请回去。还得加上点情,就是人情啊。过去我们这里穷,可从来不太爱钱,何况现在开出了石油,各方面都好多了。我也爱那根木头,听了你们的话,觉得有道理,反正你们要回去,它也是在中国,不是到了外国。我帮,帮你们试试。”
老人的一席话让东耳几个人悬着的心放下了许多。临别时王胜利从包内拿出两瓶老银川白酒放在桌上:“老主席,这是点心意,不成敬意。”
老主席爽朗地笑着:“怎能无功先受禄,好好,我收了。”把酒放好端详了一下道士,“他是……”
东耳:“我们是为民服务,是灵武玉皇阁来请。”
老主席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事要是你们政府出面,还真办不成。”
第二天,在老主席找有关领导商议的过程中,东耳领着回来的几人登上东边山顶的周祖陵。这处古迹东耳开会那年动工修建,由重建灵武玉皇阁的西安古建筑设计院设计的,设计人员几乎全是院长郑参扬领导的设计,灵武玉皇阁的原班人马。如今陵园早已建成,气势宏伟,游人很多。
做照相生意的一个中年人见东耳几个人是外地游客,也听出他们是宁夏口音,上前问:“几位是宁夏哪个县的?”
小高:“灵武。”
照相师傅:“可是个好地方,我常去,可惜呀!过去古物很多,都毁了。‘文化大革命’快结束,我在你们县当工人。当时县上造反派头头为了拍马屁,想当革委会的领导,拆玉皇阁,拆鼓楼,扒城墙,填西湖,做尽了坏事,真是祸国殃民呀。可惜了老祖先留下的那些无价之宝了。走着瞧,以后他会得到报应的。”
道士:“是的,是会报应他的。”
从周祖陵返回,王胜利提议再到街上转转,城里人多,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
大街上有家书画店,几个人进去见一小青年正在画牡丹。道士、小高夸赞好看。小伙停住笔:“你们是外地人,庆阳的牡丹在周围很有名气。西安人都爱到洛阳观牡丹,这几年西安兰州来看花的不少,我这画牡丹的生意越做越好。”
东耳:“这幅画是不是快收笔了?”
“完了。”
“我看没完,是不是该画上几只蜜蜂?”
“你也会画?”小青年对东耳上下打量一番。
“年轻时只是画着玩,几十年没画过了。”
“好啊!就请你给添上几只蜜蜂。”
东耳接过笔在上面画好蜜蜂后又说:“我给上面写几个字行吗?”
“求之不得。那更好。”
东耳在上面题写了“国色天香”四字。
小青年请东耳把自己的名字和地址也写上:“这样就更圆满,更有意义,留给我作纪念。”
东耳:“不必,不必。”
出来王胜利边走边说:“你家的那棵牡丹是我见过的最大最好最香的,年年花开时,很远就香气扑鼻,蜜蜂多得声音就像拉提琴。唉!实在毁得不应该!”
是可惜了。东耳家的牡丹远近闻名,花开季节观赏的人不少,多次被县里和自治区电视台报道,外县一个电力局长十几年前闻讯带人来出一万元要买,东耳没有卖。灵武市政府搞拆迁,只顶了一百元。往市政府大院移栽,花苞已核桃大,含苞待放。一位副市长很重视,让林业局来了林业专家和十几个壮小伙共同移植。在东耳的指点下尽量不伤主根,根部的土用红布包紧,移栽到市政府大院。牡丹似有灵性,没十天就死了。移走后的次年五一期间,银川几位朋友前来观花,大失所望,感叹:“银川为了保住清代晚期的大树把楼房都拆了,灵武怎能这样?”呜呼!
傍晚庆阳政协的老主席来到招待所东耳的房间笑着告诉他:“县上有关几个领导碰过头,说是再听听方方面面的意见。博物馆也准备用现代科技手段对木头进行检测和研究,请你们先回去等明年春暖花开再来。”
送走老主席,小高兴奋地跳起来:“有希望了!”
东耳:“仅仅还是希望,木头的迷只有到了老家才能全部解开。耐心等吧,欲速则不达。”
回程途中小高拉起了话匣子:“木头没请回也罢,我们收获还是很大。我们三人都是初次来,看到老区人民的淳朴,看到了穷苦地方人民文化素质并不低。”
行到来时小高唱歌的地方,王胜利说:“小高,明年春天来再给我们唱蒋大为的歌。”
“不啦!明年唱《 在希望的田野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