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朵心中暗暗偷笑。捣乱恶作剧,她可是有多年经验的。一时不小心倒了烛台烧营帐,一时营帐爬进了怪虫子,唬得那些士兵团团转。
他们也怀疑她故意装模作样,可接下来的半日她安安静静地坐着,躺着,乖巧得很,还切了瓜果请他们吃,斟了美酒让他们喝。这回,他们又觉得自己错怪了她。
半夜三更时她突然如被捅了一刀似的大叫起来,用尽了全身力气似的,就连侍卫跑进来拍醒她,还懵懵懂懂地望着他们道:“吵什么,我要睡觉!睡觉!”嘟嘟囔囔的,一头歪倒在被褥上。
侍卫们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花朵朵几声厉叫,叫得整个营寨喧腾不休,还以为有人破寨而入,抢盔甲拿兵器,乱成一团,连月迷也被吵醒了,急急来到花朵朵的营帐。
“她发了噩梦!”侍卫恭恭敬敬地禀告。
月迷在花朵朵肩头上拍了几拍,花朵朵将身子翻进里面,卷着被子,继续呼呼大睡。
“小翠,小翠!”月迷喊道,从被褥上撕下一条,直接去捅她的鼻孔。
“哈哧!”花朵朵打了个极响亮的喷嚏,睁开了双眼,道:“你来这里干吗?你不知道打扰别人的休息就是谋财害命吗?我刚刚做了个噩梦,说你们那个昏君居然判月沙王子游街示众,真是狠毒的哥哥啊!”她说完,也不管月迷,直接闭上眼睛,无论再与她说什么,不过是嗯嗯而已。
月迷悻悻然离去,天一亮又过来了。
花朵朵神清气爽,一见他就连连抱怨,嚷着太闷,要在营地里走动走动。
月迷怎么会让她观察自己的营盘布置?只笑笑,说战时不安全,怕乱箭无眼射中了她,继续让她呆在帐中。
这下子,花朵朵十二分确定,他们留自己在此,是为了花老大,而不是为了月沙,自己还是得溜走。
她继续催问月国国王什么时候回来。
月迷试探她道:“说不定我就是月国国王,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你?”花朵朵指指他的鼻子,又指指自己的鼻子,道:“你要是月国国王,我就是南平王萧玉树!哈哈,怎么可能?月沙可是常常在我们面前说,他王兄俊逸不凡,比他还高几分。你?要是你说是月沙的父亲我倒信。”
花朵朵几句话说得侍卫们脸色突变,月迷却哈哈大笑,道:“开玩笑而已,你也当真?明日,我们大王就回来了,会安排你去见他的。”
花朵朵唯唯诺诺,带笑拍掌叫好,腹中早将这个装神弄鬼的月国国王骂了一千遍。只是,那时候的她,并未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那个人,竟然是……
花老大。
花老大就站在前面不远处,一身火红色的战袍,衬得他越发英武。花朵朵第一次发现,三十四岁的花老大原来已经老了,熊熊火光将他的双鬓白发照得格外清晰,连他的目光也照到清清楚楚。
花朵朵从未如此贪婪而清晰地看过花老大的目光。从小到大,背影见多了,她不习惯与他正面相处,他也不习惯与她嘻嘻哈哈。以后呢?花朵朵心头的悲哀简直厚重得可以压死一头牛。
方才,正是夜静如死好安眠的时候,她骤然从梦中惊醒,喊杀声震天,擂鼓声将耳膜都要震破了。她抱着被子,紧紧蜷在被窝中,兴奋、惶惑而茫然。肯定是花老大领兵来攻了。从小到大,她曾经无数次想象着战旗飘处,花老大威风凛凛地站在旗下,恍如青山,仰之弥高。
侍卫毫不客气地将她从被窝中揪出来,五花大绑,再绑在马上,送到阵前,专门让花越芳等人欣赏。人群中如浪涛涌过般蠢蠢欲动……他们最敬爱的花大将军的千金,居然被掳走了!
而花朵朵则发觉,真的在阵前见了,花老大并非很高大。什么时候,他也开始苍老与枯瘦?她只顾嘻嘻哈哈,烦他,吵他,或者避着他,不知不觉间,花老大已经不是记忆深处那个英气勃发的青年将军,他甚至有点佝偻,头微微向自己这个方向伸来。
“花大将军,我这里有一份礼物,要送给华大将军的,不知花大将军收不收。”月国大将军蓬越高声喊道。
花朵朵心如刀割。自己成了要挟花老大的武器,虽然花老大一定不受要挟而退兵,但是他内心的煎熬,绝对不下于自己。她转头,四处寻找那棵枯树的下落,在密密丛丛的士兵中,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她心里清楚,那棵枯树一定隐藏在某个角落里,等待着父亲的屈服,笑自己这个不知高低的小白痴吧。
整个战场,一片鸦雀无声,只有火把猎猎飞舞的声音,只有兵器的铁腥味在弥漫。
花越芳出人意料的没有回答,只直直望过来。
花朵朵接受到他的目光,心头涌满悔意。对不起,花老大,将你拉到这样艰难的地步,是我自己将问题想得太简单了。月国国王,怎么会是萧老头,由得我肆意胡闹?在萧老头身边,无论如何折腾,他都会原谅,都可以重新开始,可是,离开了萧老头,谁会这样无限次地迁就?自己的胡闹,不仅是胡闹,还引来弥天大祸。
“花大将军,我是小翠,小姐托我转告你,她已经跑回京城了,让你用不着担心,她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花朵朵忽然大喊起来。就算是自己的错,她也不能让花老大因为自己而束手就擒或者轻易后退,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她心底慢慢腾起一种壮烈的暖火。是的,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是胡闹,而是为了花老大,决不能让自己成为他的累赘。
花朵朵这一喊,对面的花老大欣慰地点了点头。
花朵朵心头的火烧得更猛烈。是的,花老大,此刻,我既不是花又木,也不是南平王妃,而只是你花越芳的女儿,花家的名声,怎能丧在我手中?纵然是死,也要死得有价值,绝不流泪求饶!
身后明显响起了小小的骚动,有人在她背后狠狠一揪绳索,她肩头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往后一顿,差点仰面摔在马背上。
花朵朵微微闭上了双目,天空在火把的照耀下,漆黑中闪动着红光。她嘴角露出一丝淡然的笑。死,并非十分可怕。只是,月沙,如有来生,记得我们千万不要投生在两个敌对的国家,从小相邻,青梅竹马就好。
只有想到了月沙,她心头才撕开一般疼痛。那些美好的记忆,仿佛生出了万千根须,紧紧揪住她不放,要把她拉回月沙身边。他的眸子如月光下的深潭,闪烁着魅惑的光芒。
如果他康复后知道自己的死信,该有多痛苦?她简直不能想象月沙那时候的疯狂反应。他说过,心里头只有她一个,她是火种,彻底烧毁了他内心深处的阴暗。
国家大事,生死决斗,与她一个小小的女子何干?月沙在等待她,只要她……
“花朵朵,你不想看到月沙吗?他每一次呓语,都只叫着你一个人的名字,他这辈子只希望拥有一个叫做花朵朵的女子。朵朵,朵朵,他呼唤的声音多么凄凉……”枯树充满感慨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