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头,你再堕落,也与我无关。
花朵朵竭力躲避萧玉树,却避不开另外一个人。
傍晚,她正在煮饭,烟熏火燎的,纵然时值秋天,也焗出一身汗,衣服牢牢黏在身上,越发难受。二宝懂事地为她打着扇子,却扇得满厨房烟气弥漫,两人都狼狈不堪地咳嗽起来。
好容易喘过气来,花朵朵见二宝脸上不知何时抹了一缕黑灰,不由大笑。二宝见了,也跟着傻傻地笑。花朵朵伸手捏着二宝的脸颊,心里甜蜜蜜的,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二宝立时变得忸怩万状,局促不安,垂着两只手,呵呵地乐。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个声音:“小菊小姐在吗?”
是何大爷。花朵朵赶紧扯过手绢,帮二宝揩了脸,朗声应道:“在呢。”
“老何,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一位奇女子这样拾金不昧。”另一个声音含着笑,却让花朵朵立时僵化。怎么会这么巧?他居然跑这里来了!
她眼珠一闪,立刻弯腰在灶旁摸了摸黑灰,继而在两颊胡乱擦了几把,将头发扯乱,才往门边走去,压着声音道:“何大爷,你来了?”
她故意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又微低着头,想着萧夜肯定认不住自己。谁知萧夜肩头一松,瞪大了眼睛,似乎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花朵朵捏着自己的手,暗暗祈祷:你认不出,你认不出,你认不出……虽然明显是掩耳盗铃,只希望上天听从自己小小的心愿,让萧夜暂时看不真认不出。
何大爷听她声音嘶哑,放下手上托着的糕点,抢前几步,要为她把脉。
花朵朵连忙退后几步,说自己不过是熏了灶火,一会儿就好。
何大爷此时才向花朵朵介绍,说这是一位客人,听主人介绍了她的义行,非要来结识她。
花朵朵唯唯诺诺,唯有干笑而已。
“姐姐,姐姐,给你,揩干净。”二宝走过来,举起一块湿布,递给花朵朵。
花朵朵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接过来,揩也不是,不揩也不是,那块布重似千斤,怎么也举不到脸侧。
“小菊姑娘,我来帮你吧。”萧夜走近来,掏出一块香软的丝帕,就要往她脸上揩去。
“啊!”花朵朵的惊叫,比宝剑还要锐利,狠狠刺着众人的耳膜。
她手忙脚乱,逃到远远的角落里,道:“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授受不亲。”慌乱之中,她并未发觉自己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
萧夜淡淡一笑,回头对老何说自己还有事,先走了,有空再与他一起来。
萧夜与老何走了,花朵朵咬着嘴唇,心乱如麻。他发现没有?虽然自己蓬头乱发满脸黑灰,只怕他利眼如剪,什么都看穿了。
如果萧夜告诉萧老头,自己必定无所遁形。
一想到此,花朵朵立时追了出去:“何大爷,你们等等!”
萧夜比何大爷还快,迅速回过头来,见她两眼焦灼,已经了然在胸,微微颔首,对何大爷交代了两句,走回来,轻轻道:“你这是何必?”
一句何必,如钩子般勾出了花朵朵的泪,她立刻低头,不让萧夜看见自己的泪水。
萧夜怜惜地望着她。自从花朵朵忽然远走,萧玉树放浪形骸,镇日拖了京中四大名妓招摇过市,完全不管旁人如何看待。冯太妃与皇兄都曾经召他进宫训斥,他当面一声不吭,或者唯唯诺诺,转头依然如故。
玉树,变成肉树,完全沦为京中笑柄。
他也曾劝过,既然花朵朵心中另有他人,去了就去了,不比耿耿于怀,女人不过如衣服,丢了一件又一件。
萧玉树不顾,末了,问一句“你放下了吗”。
萧夜望着他固执的眸子,如同被冷不防插了一刀。他,自然仍未能放下,愧疚于心的是,自己仿佛已经渐渐淡忘了妻子的脸,有时候梦中相见,先是怔然,纵执手相对泪眼,那种疏离,也挥之不去。
何大夫进府诊治一个姬妾,无意中说起小菊姑娘的义行,勾起了萧夜的极大兴趣。今时今日,还有这样的奇女子?年纪小小,家贫,居然面对白花花的五百两银子不放在心上。
谁想到,这个奇女子竟是花朵朵,本应该在月国王宫的花朵朵。在初见面的一刹那间,他已经认出了,扯乱头发抹了黑灰算什么化装?
他只觉得心疼无比。在他们的想象中,花朵朵与月沙团聚,自然两人亲亲爱爱,是以萧玉树不敢打听,他不想打听。
谁知花朵朵竟躲在这里带着一个小男孩!
花朵朵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安静无比,淡淡地说:“我,只求你一件事。”
“不,我不能答应,这样对老四不公平。”萧夜明白她的心意,立刻摇头。老四一向待她如眼珠子,要是知道她在这里受苦捱穷,做饭带孩子,岂不发狂?
花朵朵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决道:“如果他知道,你们永远找不到我。”
萧夜凝视着她。她瘦多了,完全小了一大圈,老四看见,还不知心疼成怎样。
“你何必威胁我?”萧夜怒气渐生,恨她如此不珍惜自己,更恨她依仗着萧玉树的爱折磨萧玉树。
“要么他不知道,要么我又走。”花朵朵毫不屈服。
萧夜终于点了点头:“你赢了。”
赢了?花朵朵嘴角浮起苦笑。如有可能,她宁可萧夜根本没有出现过。
萧玉树果然没有出现,萧夜也没有再出现。
花朵朵执意不让萧夜泄露自己的行藏,并非对萧玉树或者父亲有何怨言,而是因为心头的一份骄傲。当初自己慨然而出,今日落魄而回,她并不想再回到南平王府中,为何每一次都要萧玉树做自己的避风港?不想再介入他的生活了,没有自己的出现,他终有一日,会忘了自己,重新开始。
久而久之,花朵朵忙忙碌碌,几乎忘记了萧夜出现过这一回事。偶尔想起,叹一口气。她要牢记,自己是小菊,不是花朵朵,该过去的,就过去,该放下的,就放下。一时做不到,也要咬着牙继续坚持。
天冷了,她要为孩子们做冬衣,她的剪裁手艺拙劣,特意请邻家大婶帮忙剪了布样,自己慢慢缝制,针脚或疏或密,有些不成样子。她拿着衣服,让大宝试穿,大宝一脸兴奋:“新衣呢,新衣呢!明天就传到药店去,让他们也看看!”那口气,仿佛天上掉下来一座金山似的,得意洋洋。
他在怀中一阵掏挖,笑眯眯地将一两银子交到花朵朵手中做家用:“师父赏我的,说我很用功,学东西快。姐姐你不用担心,往后我每个月都会给家用的。”
花朵朵潸然泪下,赶紧转身拭去。在三桥巷,她虽然没有之前哭得多,却很容易为他们兄弟所感动。他充满孩子气的得意,让她既欣慰又心疼。
抬眼望去,见他的目光不觉意瞟了一眼堂上娘亲的灵牌,脸上也飞上一阵灰暗,知道他想起娘亲的辛苦,也为她不能享到儿子的福气而难受,连忙开口笑道:“行,往后我跟二宝不劳不作,就等着你养我们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