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那月国公主,愉妃,名字恰好叫郁郁枝。萧曦在他面前说的,又将沙漠中的郁郁枝夸耀了一番,甚至兴致勃勃提到将来有一天,一定要去大漠深处亲眼看月光下的郁郁枝。
萧玉树的担心,就在这里。很明显,皇兄不是一时心动,已经开始筹划他和她的将来。将来,她会生儿育女,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儿女的幸福,那时候,宫里天下,怎一个乱字了得?
那夜,花朵朵蜷在小床上,听着萧玉树含糊不清没完没了的郁郁枝,渐渐睡去。
梦中,似乎站在一个高高的沙丘上,月光皎洁如银,清凉的风从远处吹来,风中还伴随着月国人绵长的情歌。
“郁郁枝呢?郁郁枝呢?”她张开两手,不住地问,问地,问月亮,问一个应该存在面前却不在的人。眼前一大片黄沙,却没有一点花的影子。
她只觉得丢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却不明白那是什么,嘴里依旧机械地问着郁郁枝。
一个个黑影缓缓从她面前走过,摇摇头,却没人回答她的说话。
她跪倒在地,如孩子一般哭泣着,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到沙子上,微微哧的一声。
“傻丫头,郁郁枝要等露水浓时才开的呢,差不多四更时分。”耳边蓦然有人吹送着温热的气息。
“你?”花朵朵扭头,正好对上了月沙的眸子。
一颗大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从此,再也不要为我流泪了,所有月光下的郁郁枝,属于你。”
花朵朵睁大眼睛。真是奇妙,面前的一大片沙子中,开始出现一个个趾头大小小的漩涡,漩涡中心依旧不停地下沉,一枚枚小小尖尖的绿叶从漩涡中心升起,长成幼苗,很快继续往上爬,如无数细长柔软的手臂,不断摇摆。
花朵朵着迷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实在太美好!
就在一刹那间,绿叶间的白色小花蕾爆炸似的弹开洁白的花瓣,黄沙漠漠变成了白色的海洋。
太美了!
花朵朵面前一直到天边,都是卷起千堆雪似的花朵,汹涌着,挤压着,让花朵朵完全看呆了。
从未想过花儿也可以具有这样的活力,精神抖擞,迎着风,时而低伏,时而傲立。
“朵朵,这就是郁郁枝!”月沙在她耳边坚定地说。
“好美!”花朵朵还沉浸在美景中。
“再美也抵不过……”
月沙的话语并没有说完。花朵朵骇然发现,他已经飘入了前面的花海中,携着一个女子的手,并肩而行。
疼痛,沮丧,绝望,席卷而来。花朵朵想张口叫住他们,却出不了声,想追上去,也动不了脚,眼睁睁看着他们渐行渐远,风里还飘来他们温柔的呢喃细语。
如果看郁郁枝的代价就是与月沙分手,那么,我宁可终身不曾看。泪珠,一滴滴滑过花朵朵的脸,她的手深深插进了脚边的沙土中。
有人温柔地触着她的脸,擦去她的泪珠。
“朵朵,朵朵……”这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的,遥远而熟悉。
所有的郁郁枝不翼而飞,花朵朵骤然睁开眼睛。
是梦。其实,她从未看过真正的郁郁枝,也从未真正见过月沙宠爱的皇后与妃子,只不过听过月沙皇后的声音。
心中是庆幸还是失落更多一些?她无法说清。无法抓住梦中事,也无法抓住已经离开的人。
萧玉树正倚在床边,低头看她,几绺长发从耳侧垂落,披在白缎衣上。
花朵朵似乎给他看穿了梦境与心事,感到狼狈,但是他的眼神中并没有明察秋毫的锐利,她的心渐渐下降。
难得见到讲究衣着仪态的萧老头如此不修边幅,她不由微微一笑。
“你做噩梦了?”萧玉树问。
“没。”花朵朵决然否认。那不是噩梦,只是有些伤感。
“额,进去些。”萧玉树推着她的身子。
花朵朵身子一僵,手脚都锁进了石筒似的,斜眼看着他,道:“这里床窄。”她还记得刚才他梦中絮絮地念叨郁郁枝呢,连梦中也念念不忘,自然对愉妃是记在了心头。
萧玉树脸上立刻浮起不怀好意的笑容,眸子也骤然一亮:“只要床大就行了。”
话未了,花朵朵已经到了他的怀抱中。他双手横抱着她,大步向雕花大木床走去。
花朵朵大惊失色,只觉得脸与脖子都烧得火辣辣的,要从怀里挣扎跳下来,萧玉树竟抱得很紧,一时挣不开。
迟疑间,她给萧玉树弯腰放在了大床里侧,萧玉树毫不客气,也挨着她躺了下来。两枚镂空银香球一荡,在他们头上摇来摇去,散发着一阵阵甜美而暧昧的香气。
花朵朵觉得太亲密太暧昧了,想推他,又怕给他抓住,极力缩到床的里侧,紧贴着床屏睡着,双手紧紧抱着胸前,道:“你可别乱来!”
萧玉树暗叫一声该死,这个小丫头此时此刻说这一句话,简直就是开门揖盗,盛情邀请别人乱来!当然,以她的简单头脑,肯定是随口而出,当真是让自己别乱来。
他觉察到自己某个部分斗志昂扬,可以随时出击,只是欲速则不达,朵朵现在还没有准备好,千万不可惊吓到她,否则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他胡思乱想,极力转移注意力,一会儿望望床屏上雕刻的花鸟,一会儿望望花朵朵的头发。
在花朵朵看来,萧老头此刻贼眼碌碌,不停地东看西看,对自己起了坏心。她又羞又恼,嘤的一声拖过被子,将自己没头没脑遮起来。
外面响起萧老头嗤的一声笑。
她只觉得浑身发热,茫然失措。
一切都不同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不能再直截了当地取笑他拒绝他,总觉得他的笑意中带点坏,带着自己未知的某种东西。
萧玉树并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静静卧在外侧,发出均匀的呼吸。
花朵朵的心,慢慢地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阵子,她忍不住偷偷解开蒙在头上的被子,见萧玉树已经睡着了,双目平和地闭着,胸膛微微起伏。
从小到大,她在他身边酣睡的日子数也数不清,自从忽然觉得自己爱上况鸾,她就开始避着他,再不与他亲近,只怕辜负了况鸾。在听了月沙的诺言后,更加不曾给过萧玉树好脸色,总是若即若离。
此刻,蜷在他身边,许多往事便缓缓流淌。他是真正对自己好的。花朵朵心平气和,再一次确认了这个事实。
她轻轻地拉过被子,将他的身子盖住,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萧玉树慢慢睁开眼睛,望着花朵朵,按下心头的那声叹息。她,还是老样子,就算睡觉,眉头始终微微蹙起,仿佛含着小小的委屈,格外惹人爱怜。
他控制着抚平她眉锁的冲动,目光如水,温柔地看着她。
朵朵还小,从未真正弄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会完全将身心托付给自己的。为了那一天,为了朵朵,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值得。
从那一天开始,萧玉树开始经常赖在朱槿岛,赖在花朵朵的床上。
“又没有什么事!”他的借口永远是这一个。
是的,天下轮不到他管理,政事轮不到他操心,愉妃自有况贵妃去烦恼,他只窝在南平王府,等待他的小王妃真正觉醒的那一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