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头涌动的大街一端一直到另一端,哪里有脐橙的影子?就是一些地方特色饮食与10元5双的袜子、5元2条毛巾的小商小贩占据着主场。一些着装奇异、举止夸张的人,手舞足蹈地扭着一种自以为是放纵的舞蹈,口中念念有词地烤着一塌糊涂的羊肉、鸡翅、鱿鱼,许多人吃得津津有味。还有两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抡起大锤一顿一挫地冲砸着大块的糯米巴,虽不确定是否为少数民族同胞,也让这个乱糟糟的饮食长廊增添了一份可爱之处。
从弥漫着烧烤与炒货的空气里走出,木强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欢畅,也忘记了前面真的还有脐橙展销处。也许这就是这个城市带给他的别样景致,粗陋与细微的并存。这一切与人无关,与当下靠近。
回到住处,木强电话联系区域主管李泛,让他尽快赶来。挂完电话,他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换着电视频道,这段时间,他确实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建立一个新的销售队伍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起先还指望能找到专职的业务员来做,但是几乎没人能够做到专一,专一的又是一些不得力的新人。这次的主要任务都是和这些老油条好好沟通,让他们切身感受公司的真诚。木强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进入十一月份还有几天,温和的天气让他一觉睡到自然醒。似乎好久都没这么酣畅淋漓地睡觉了,眼看都要到退房的时间了,李泛还没来,木强打了个电话责怪了他几句,不到十五分钟,他就赶到了。不等木强开口,李泛就在那里嬉皮笑脸地说领导昨晚是不是搞了什么好事,敲半天门都没反应,所以只好识趣地打道回府了。
木强真想骂上几句,但还是忍住了,没来就算了,来了还要龌龊一下他。
谈到这个月的最低任务量,告诉他如何把任务分配到位最关键。
“公司从北方弄了一批价廉物美的山参,木盒包装,拿货40元,市场卖价约180元,你尽快通知下去,通过山参搞好促销方案。产品供货金额定在300~400元较为妥当,算下来业务员的利润为130左右,按照每人每天四到五张订单利润还是可观,按照你管辖的这个区域15个业务员的销量来算,你提成的收入也有150元每天。”
说得他连连称是,临走时,木强告诉他这个月一定要完成公司预期的38万元的基本销售任务。
退了房,木强又马不停蹄地到了隔壁安卓市,同这里的地区主管红姐见了一面,把这次公司制订的销售方案同她探讨了一下,看看针对她这个区域还需要补充点什么其他的销售方案,红姐做事泼辣,做人却很低调,他喜欢同这样的女性打交道,在确定这个区域负责人之前,他碰到过几个,但都不能胜任这个大区域。通过朋友介绍与她见的第一面就让他感觉,似乎认识许久。他们在咖啡厅里不知不觉待了一下午,除了谈业务,大多数话题已经超越了合作本身,木强觉得她的人生就像一本很有内涵的书,让他受益匪浅。女人到了这个年龄段,其实就像是蕴藏许久的美酒,她们汲取岁月的精髓,沉淀日月的浮躁,人生的感悟都浓缩成了透明的清冽。走过了曾经的聪明伶俐与可爱,到了这个年龄段的圆融和智慧,更让人回味。
他感叹,无论女人有多大年龄除却贪婪与虚伪,都值得男人欣赏,这种欣赏没有年龄的差距,只有思想的沟通问题。
公司组织了一次和远宏公司的联谊会。远宏老板聂子刚和洪启千美其名曰要给剩男剩女们解决终身大事,其实是为了两家公司以后业务的联盟。
木强带着陌沫去了。在偌大的舞池里,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所有人兴奋地摇动着屁股,像夸张的毕加索笔下的立体画。在灯光有力的作用下,形体已经支离破碎……陌沫睁大眼睛像个受伤的孩子躲在拐角处,打量着这个陌生又让她兴奋的场景。
洪启千最后一个到。他和大家热烈地拥抱,有的人开始唱歌,木强看到部长面对墙角与一个比他矮了一头的姑娘窃窃私语,姑娘捂着嘴偷笑。木强笑了,他对部长和陌生姑娘的搭讪本领一直暗暗嫉妒。
上个月部长把木强叫到妇保医院,说自己杀人了。木强以为部长在瞎掰。
“又没戴套啊?”
“没这个习惯。”
“靠,这哪是习惯不习惯的问题,是安全的问题,不为你想,也得为你老婆想想……”木强试图对他进行人生再教育。
“得得得,别扯这么多,烦不烦啊你,这个女人也是,真是笨得要死,连自己的生理周期都算不清,奶奶的球!”部长用力地咽了口唾沫,“兄弟,先借点儿呗,下个月发工资给你。”
“多少?”
“五百。”
“瞧你混的,省着点用,给孩子留点奶粉钱。”木强拍着他的肩膀学着洪启千的强调。
而现在他又开始故技重演。
木强向洪启千介绍陌沫,洪启千握着她的手,热情得有点夸张。
“兄弟,身边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没听你说过?”他竟然叫他兄弟,木强很不习惯。
“洪总,别开玩笑了,你可别这么叫,会让小木我受伤的。”
“在公司我是董事长,在外面我们就是兄弟,可以的。”
他的话有点别扭,但是好像也有点道理。一个电话过来,他大声地说:“我知道啦,我明天就安排我们公司的销售总监木强去办。”电话中,他用余光瞟着陌沫。
上卫生间期间木强问:“洪总,啥事啊?”
“没什么,明天再说。”尿完,他触电般地抖了抖身体,木强觉得他似乎反应过于强烈了。
在洪启千的热情推荐下,陌沫到了木强公司做了前台接待。
木强隐约觉得自己心里不是很爽。
不过也有好处,有了陌沫的1800元的工资,木强可以经常吃到她做的清水煮螃蟹。而他也在公司干得越来越顺手。
昨天洪启千在开完股东会之后,同他单独聊了一个多小时。告诉他,招商部的程丽因为怀孕,辞职报告已经交上来了,她在省一附院几个产品的业务要他接手。最后他还语重心长地告诉木强:“这么长时间你所付出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第三终端的市场已基本理顺,也希望给你多增加点收入,相信你也能胜任这些工作,这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胜任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的。”
木强除了默默地点头,并没有什么可说,也不知能说什么。洪启千自有自己的考虑,从另一方面说,也的确是对他的信任。程丽不是因为结婚八年没有怀上孩子,她是不会离开的。这次好不容易怀上后,家里怎么也不同意她上班。作为公司的元老,是最早跟随洪启千的人员之一,她最清楚公司是如何从租人家的办公室发展到现在的集团公司,其中打拼的辛苦滋味她深知。
这次欢送会上,洪启千饱含热泪地说了近十年的创业史,个中滋味听者无不动容,特别是即将离去的程丽更是泣不成声。最后他宣布,破例给程丽奖励一辆价值十二万左右的现代汽车,并告诉她,公司的大门永远为她敞开着,什么时间她想回来都可以。木强当时也没想到这么重的担子就突然“降临”到自己的肩上了。昨天开欢送会时,大家还在底下一直猜测。随后公司的红头文件便宣布了这个消息,从一楼到二楼的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会由他来接手。
部长不知是被香烟熏着迷了眼,还是别的,总是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木强。此时的木强觉得自己像一片树叶,飘零,孤寂。飘零的地域却永远离不开这几百平方米的公司;孤寂是他看到别人怀疑的目光后,自己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第二天,木强面对着医院里来来往往的穿着白色衣服的那些被称为天使的人,在人民医院的四楼普外科的门诊部等着该门诊部的主任下班。自他接受了公司的任务,就开始从事起传说中的“医药代表”这个职业,他并不喜欢这个称呼,认为自己只是同这些主任来交流心得,就像曾经面对第三终端的那些客户。这样想时,他放松了很多。
这几天程丽已经把要衔接的工作安排得很妥当。从中足以体现出她的优秀,也让木强明白洪启千对她重视的原因。反复思量,他觉得还是先通过有学术价值的产品跟他们混个脸熟。
木强其实很不喜欢医院的环境,总是觉得到处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在那种游丝般的气息中,木强体会到现实是如此的残酷,那些在医院走廊里不停穿梭的病人和他们的家属,神色凝重,有的甚至面带死亡气息。
刚到一楼的急诊室附近,木强就听到了声嘶力竭的哭喊声,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恐慌。面无表情的医生急匆匆离去,留给呼天号地的家属们炎凉的背影。而另一些人从死亡的泡沫里刚逃离出来的人,正感激涕零地重新审视这个世界,医院此时在他们看来,是多么美好的地方啊!
还未等到他说话,就看到那位主任很漠然地对一位女孩说今天没时间,改天再说。边走边脱下白色大褂,留给身后人的是一个摇摆的大屁股。
木强走上前去,和那位美女打招呼,并说自己也在等李主任。女孩笑了笑,什么都没说,扭头就走了。木强尴尬地摇了摇头,走到花坛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想着明天该如何安排自己的工作。
走出医院是另一个世界的繁华,车水马龙的解放大道上,因是下班高峰期,汽车堵得老长,他站在5路的公交车上,身体随着汽车的刹车此起彼伏晃动着,边上的小男孩喝着奶茶,一副淡定的样子。尽管车子不时地动动停停,也丝毫不影响他此时幸福的口感。
整个周末,木强躲在房里玩游戏。陌沫回来时茶几上堆满了她刚买的化妆品。她躺在沙发上急不可待地翻着一本时尚杂志。
木强走出来时,她还在那里用笔勾着今年夏季的流行款式。
“你觉得这种款式我适合穿不?”
“别搞得那么妖艳,我会不习惯。”木强悻悻地说。
“真没劲。”她用杂志盖住脸,没有再理会他。
自搬到省城,他们的生活质量越来越好,床上的生活却不再像之前那么火热。尽管一直以来,木强每次都被她理智地拒绝在门外,但是她会经常热情得像火一样亲吻他,撕咬他。而现在,即使木强暗示过多次,她不是说累了,就是没心情,休息时,他们像是两个脑瘫的患者。
周二的晚上,陌沫回来说,公司要她出差几天去云南。
“你一个前台接电话的,要你去干什么?”
“接电话的怎么了,就不能有升职的想法!”
两人冷战了一晚。
第二天,木强去了管人事的副总那里,想打听公司最近有没有人事调整。
副总告诉说:“陌沫确实是个有潜力的孩子,公司打算着力培养她的业务能力,先放到云南办事处锻炼几天,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连副总都看好陌沫,作为公司的管理高层,他也只好默认。
陌沫走的时候,木强送她到火车站。
她说:“我走了哦。”
“注意安全。”
他们像年过半百的老夫妻相敬如宾,却又十分陌生。
他决定今天还是到人民医院去碰碰运气。
在昨天同样的科室,那位美女已经在主任的办公室内,和几个医生正吃得欢,木强站在那里左右为难,主任扶正眼镜问:“有什么事?”木强慌忙递上已经揣在兜里发热的名片。
“哦,我知道,小程已经和我打过电话了,你们那个止血产品这两天我已通知科室,安排周六开学术会议。”
木强谦卑地说:“谢谢领导支持工作,我刚接手小程的工作,很多东西不懂,还请您以后多多指导,就不打扰您啦。”他退出房间,顺便朝其他人挥了挥手。
那位美眉用一种疑惑的眼光看着他,木强对她报以友好的微笑。
微笑总是让很多不相识的人找到好感。他从来就不否认自己的微笑一直有那么点迷人,而且屡试不爽。曾经有个业务员跟他说他的微笑就像是寂静的黑夜里发出来的,给人一种光明。他对这种评价很开心,以后每次微笑时总会想到业务员对自己的评价。
回到住处,木强准备随便弄点吃的,可冰箱里空荡的只剩下一罐可乐,还有几个孤零零的鸡蛋,微弱的灯光里,似乎找不到还有什么可吃的。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有点凌乱的头发,他觉得自己得先去理个发。
理发店里,一个发型师刚为一个90后小美女修剪完头发,发型师用手机从不同的角度拍下自己的“杰作”,弄得小美女满脸通红。
木强微笑地说:“你对自己剪的发型很满意吧?”
“是有那么点,我每次都会把自己设计出的发型拍下来,准备以后选择一些做相册,也是为前后对比做技术或经验上的参考,还要做店外的宣传,吸引客户。”
木强赞许他:“你以后将是一个大师。”作为一名发型师,他对自己从事的职业充满着激情,出色地完成了老板的工作,在自信里把枯燥化为腐朽。
一切的成功从相信自己开始。木强沉思着。
他想起了三个砌砖头建房的泥工的故事。能够把砌墙看作是一种艺术创作,之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名设计师,而其他两位仅是为了生存而觉得不过是一种苦力出卖,自然一生碌碌无为。
眼前的这位发型师让他明白,任何职业一定不是谋生的唯一,用心规划才是最终的目的,由此才能成就一番事业。就是得不到主产品或许还有副产品可获,就如在寂寞的旅途中想找一个陌生的人聊天却不小心让你得到一个知心朋友。这就是智慧。
智慧,生活里总是无处不在。谋生且在谋生中快乐着。
晚上部长说他老婆已经去上海姐姐那里了,让木强过来玩一下。为了表示对他这几天自由生活的庆祝,木强说晚上他请客,顺便叫上了省城的几个业务员。还有原因是省城的销量一直没突破,这也是部长找他过去的原因。如果能够做到不盯着业务员,销量也上得去,业务员们能够自觉释放内在的动力,才是成功的管理所在,管理是一门大学问。木强想,和业务员们在一起娱乐一下,拉近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一个不错的方法。即使过后有短暂的激情,也可能在明天的销售中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欠什么都得还,欠缺感恩必得感恩回报。
这晚,大家玩得很尽兴。在声嘶力竭的狂欢后,每个人很诚恳地表达了自己对公司、对市场的真实想法,木强觉得今晚挺值。或许这种场合,更适合把心窝里的话掏出来。
尽管第三终端已经是部长统管。但这帮由他在市场上招聘过来的业务员,与他还是走得更近。
凌晨两点钟左右,散场了。木强给陌沫发了一条短信,告诉自己今晚又唱了那首《我愿意》。
夜晚的天空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世俗味道,木强一个人静静地朝前走,不想打车。拿出手机看了多次,也没见到陌沫给自己的短信回复。
回到小屋里,木强听了一会儿音乐,在深入骨髓的音乐声里,他仿佛听见神秘的空间里传来悠悠的空旷声,仿佛自己置身于一种无助与孤独的旷野里。音乐引领着他到达一片神秘的地域……
他觉得自己迷失了。
迷幻而凄清的《朦胧月夜》让他仿佛在陌生的世界里体验到每一个脚步清晰的回声。让他的内心充满了梦幻,像一滴雨水在跌落的瞬间有微痛。
他有些坐立不安。打开门,站在寂静的黑夜里,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偶尔穿驰而过的出租车声。
黑夜张大欲望的口,吞噬着他此时的孤立无助……
他逃也似的回来,关上门,倒在床上一夜到天亮。
次日上午,木强待在办公室里等着应聘一位临床业务员,这位应聘者是医学院毕业的,原先在一家药品生产企业里做过高管,进入临床两年多。
多半是因为自己在市场上招了这么多人的缘故,木强一眼就觉得这个女孩很不错,简练的装束,言语干净利索,思维敏捷而清晰,三言两语就能把一些事件阐述得比较具体,所以木强通知她明天再来一次,让她直接与董事长见面。对于应聘一事,洪启千事先就曾同他说过,如果在他这里都通不过,他就不必见了。他觉得这次应该还行,但不知洪启千同志明天是什么态度。
身为董事长,洪启千有很多事情,但对于一线临床的业务人员,他每次必会了解透彻。企业做到此等规模,与他的这种理念是分不开的。
对于未来,洪启千的思维无比清晰。
不出木强所料,对于昨天应聘的佘卫华,洪启千非常满意。当场定下三个产品由她即日开始负责。
其中有一个妇科溶液产品,销量一直上不去。医院的零售价为38.5元,这样的价位,按理说在省妇幼保健院这样的医院销量应该会很好的。况且同类的进口产品,又没有任何临床费用,其次妇保院的一张处方单不能超过80元,正好开上两瓶也没有超出处方的价格标准。公司的副总认为是业务员自身的问题,同属一类的栓剂销量也很糟糕。栓剂在近两年降价的过程中,已从当初最高的零售价39.8元降至现在的19.5元,能拿出的临床费用已经很少,但是这两种产品搭配在一起使用,会对一些妇科疾病产生非常好的治疗效果。外加一个口服类抗生素,也一并交给了佘卫华。
木强看见她把几个产品的主治功能、用法用量简明扼要地打印在纸条上,然后复印了很多份。这张字条让不是很懂医学的他看得很明了。用佘卫华的话说,其实这些医生每天的工作量很大,根本就没时间研究产品,通过这种方式其实为医生省了一些时间,缓解了一些压力。
佘卫华告诉他:“我没时间过去,就把这些小条放在医生面前,他们就对产品加深了印象,有时间就待在那里帮他们抄抄处方单,减轻他们的工作压力,这种方式,很能带动产品的销量。”
当他把佘卫华的这种做法与洪启千聊完之后,洪启千显得很开心,觉得这个细致的工作方法应该在其他销售人员中推广。
与佘卫华接触了一段时间后,木强觉得自己做临床业务员的经验太缺乏了,自己又很难适应某些医生赤裸裸的行为,加上自己对于医药的知识也匮乏,最初的激情开始一点点慢慢退去。
“现在的医生没时间学习,其实是根本不会花时间去学习,他们大多数对于产品的知识还是来自这些做临床工作的业务员。对这些产品了解之后,结合他们自己的临床经验,为患者服务。”佘卫华意思是要他多学习产品知识,木强觉得自己无从下手。
昨天佘卫华告诉他,目前她在二附院帮她一朋友做了头孢美唑钠,说到这个金葡菌,那个肺炎链球菌,木强觉得像在听天书,乱七八糟,根本无法集中精力。他开始断定自己不适合做临床。
在他委婉地把自身的情况同洪启千讲完后,董事会却出了一份文件,让他全权负责本省临床市场的招商工作,同时扩展临床队伍的建设。
陌沫回来时直接拖着行李去了公司,洪启千把副总叫过去,他们三人一直谈到很晚。木强回到家,烧好了水,给她买了新鲜的水果。凌晨一点多,陌沫拖着行李箱回到了住处。
夜里,他偷偷地从她的背包里拿出手机,有一条名为老K的短信:“你也早点睡。”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这个号码的信息只有一条。
“木强,你卑鄙无耻!”木强发现陌沫正目光犀利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像一个刚刚得手又被人发现的小偷,想逃跑。可他发现这是自己的家。
“我卑鄙无耻,对!卑鄙就是我的姓,无耻就是我的名,怎么样?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他语无伦次又理直气壮地说。
“我怕了吗?你看看你自己变成什么样了!”昏暗的灯光下她用手指着他。
“你现在了不起了,是吧,看看你就像一个泼妇。”
“我泼妇?你这个浑蛋,这样对我。”凄厉的叫声让他不寒而栗,她突然抢过手机,重重地摔在地下,手机四分五裂。
空气中有比死亡更诡秘的静,他听到沉默里有种来自绝望的回音。
“他认为我外面有人了,他不信任我了。”她转身回到房间趴在床上呜呜哭泣又像是自言自语。
木强拿出一根烟,如年老衰弱的痴呆患者,抖着手抽完烟。
他以为几天后陌沫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她好像没事人一样。他们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但就算是偶尔有肌肤接触,她也很快转身分开。早上,他们一起去喝汤,一起到公司,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下午快下班时分,陌沫发来短信说今天云南的省区经理过来了,洪启千要她陪同。他醋意大发,回了条短信:“不用跟我请假!”
木强躲在走廊里,抽了整整一包烟。他想了很多方案,比如跟踪她,查她的电话记录,或者喝得烂醉,一杯酒泼在她的脸上。想到这些,他开始异常兴奋。但眼前浮现陌沫那晚犀利的目光,他又泄了气。他想象着她此时正与别的男人把酒言欢的场面。
部长突然来了电话让木强赶紧到“VC”酒吧来,说那好玩得很。木强也觉得今晚与其让自己郁闷难过,倒不如去放纵一下,他好像也很久都没去酒吧了。
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场面Hi到了极点,小小的舞台上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孩,穿着比基尼,性感地扭动着身体,她们的撩人姿态让男人们热血沸腾。部长习惯性地躲在角落里,抱着姑娘在腿上,他嘴里含着姑娘的手指,姑娘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伸进部长的胸口拧着部长黑黑的乳头。
部长使个眼色,随后这个女孩叫来一个比她还大胸的长发女孩。
他们坐到酒吧僻静处的沙发上,长发女孩挨着他坐下。他要了几瓶啤酒,很快被她弄掉三瓶,木强又叫来几瓶,长发女孩把头靠在木强的肩上,鼻尖贴着他的脖子,木强能感觉到她富有弹性的肉体,便顺势揽住她。他想起了部长,在眼光能搜索到的范围内,部长已经不见人影。他知道他的德行,一准又是“哼哼哈哈”去了。他想到陌沫此时也应该像这长发女孩一样躺在某个男人的怀里。他有点亢奋,紧紧地搂住女孩,女孩顺从地钻在他的怀里。女孩突然抬头问:
“你和你的老婆一晚能做几次?”
“做什么?”
“切,装B吧,你们这些男人,我说做爱!”“做爱”两个字特别大声。
“你有偷窥欲?属于个人隐私,好像不太好说吧?”
“装清纯!”
“你就在这上班?”
“怎么啦,不满意,不满意可以换人啊?”
这女人,真是够嚣张的,木强愤怒地用手捏了她的胸部一下。
昏暗的酒吧里,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这里,目光犀利。还未等木强把这个长发大胸女孩推开,陌沫已经来到他们面前,陌沫拿起一杯酒泼在他的脸上,然后转身离去。
黑暗中,有人阴笑而满意地走开。
木强追到门口,似乎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疾驰而过,消失在夜幕中。他揉揉眼,发觉自己真的喝多了。
第二天,木强依然去上班,他似乎不太记得昨晚的事。可是他的陌沫自此消失在了这座城市,连辞职报告都没有。
陌沫是被副总当作坏典型开除的。
木强打了无数次电话,都是关机。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每天不知如何开展自己的生活。部长安慰他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事业才是男人的重点,女人如衣服,扔掉旧的买新的。他觉得兄弟就是兄弟,能在关键时给他指明前进的方向、活下去的理由,他应该好好努力工作。
黑暗又已来临。他走出家门,漫无目的地走在这个城市的青湖边。他觉得要给自己放几天假。他决定明天一早出门,去他一直向往的地方——和那个叫陌沫的女人曾相约去的九寨沟。
这份情结源于在他读小学五年级时,父亲一次从单位带回一张下面有贴画的日历。上面第一张就是九寨沟的景色,那时候,小木强的内心就对这个美丽的地方充满了莫名的向往。这个美丽的梦想一直到他成长为男人的时候,都未实现。他觉得此时该给自己一个去的理由,不然这一生会留下遗憾,就是在当下,他一定要去。
实现童年的一个梦想对一个成年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两年前和部长去成都参加药交会时,木强就建议他们俩去一次,当时跟着一个厂家到了乐山转了一圈,没来得及。主要是不在计划安排内,又是费用自理,部长不太愿意。如今当他一个人再次来到这个城市,木强内心感叹着世事真是有因果。他突然相信命运能够在某一时刻轮回。不在前世,就在今生。
走出火车站时,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站在这个自由散漫,充满着迷幻般自由与魅力的城市中,他真想大声喊叫一声:“成都,我来了!”恍惚间却又随之袭来一种落寞,一种淡淡的哀伤。在这个人潮如涌的广场,找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找不到梦里的天堂。
车子在进入九寨沟的时候,天色有些阴暗,如同他抑郁的心情。这本是年少时的梦想,却为何迟迟开心不起来。或许是那个曾经答应与他厮守一辈子的女人的失约,让他无数次幻想的甜蜜旅行如今却独自驻足在梦想的尽头。
他静静地坐在车厢里任由汽车颠簸,倘若陌沫此时就在身边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坐在身边的女孩很友好地与他搭讪,叽叽喳喳地向他感叹一路走过的痛和快乐,看得出她是个喜欢讲故事的人,若没有人分享她的快乐,好像辜负了此情此景。他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
“你是来旅游的吗?好像不太开心。”
“如何得知?”
“你心不在焉。”
“是吧,好像不完全是,为了圆一个梦。”
“圆什么梦?”
“一个女人的梦。”
木强突然也有了向她倾诉的欲望,开始向这个陌生的姑娘声情并茂地说起他和陌沫的故事,他以为自己讲得情节生动,感人肺腑,姑娘可能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拉着他的手安慰几句。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她说得轻描淡写,这让木强对向她说自己的故事的做法后悔至极。他闭上眼,没有了再与她聊下去的欲望。
一会儿,车里的人开始躁动起来。他转过头看着窗外,窗外的风景让他忍不住怦然心动。
映入眼帘层峦叠嶂的雄伟山脉,蓝宝石般美丽深邃的湖泊;远处色彩斑斓的山林,近处飞驰而下的流水。还有那开始晴朗的湛蓝天空,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他有点晕眩,仿佛走进少年的梦中,那个懵懂的少年仰起脖子,静静地站在一幅画前浮想联翩。这是梦吗?他在想。这或许是他这么多天来最真实的梦。而从年少到成年十几年的梦难道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实现了?他在怀疑着这个世界,他开始明白人生仿佛真的如一场梦。
九寨沟里有许多一泓泓五颜六色的清澈见底的湖泊。便是川西藏人所谓的“海子”。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叫达戈的男神,爱上了美丽的女神沃洛色嫫,就用风月磨成一面宝镜送给心爱的女神。不料这件事被一个魔鬼知道,便赶来与她争夺宝镜,女神不小心打碎宝镜,宝镜的碎片散落到人间,变成了一百零八个晶莹的海子,像宝石一样镶嵌在山谷幽林之中。从此,人间便有了这处童话世界般的梦幻仙境。成为九寨沟最美丽的一百零八个景观。
此时的木强正处在这个神话般的天堂里。所有的记忆在一刹那零乱交错,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跟着行人下了车。
海子很美,美得让人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透明的水是那样的清澈,清澈到怀疑这世上没有比这更纯净的世界。纯净的水,就像年少纯净的目光和那段纯净般的少年情怀。木强掬起一口水入口,清凉透心。一阵清风拂来,水面荡漾,摇曳的各种植物在盈盈的碧波里宛如出水芙蓉。天上人间,叫他无所适从。
一道亮眼的闪光灯把他从记忆中拉回,边上有人在拍照,木强抬头看去,年轻的小两口正在那窃窃私语的瀑布前摆着不同的姿势相互拍摄。看到他,男孩走过来微笑地对他说:“你好,麻烦帮我和我女朋友合张影。”木强拿过来对着镜头,看着他们甜蜜地靠在一起。心里又泛起一阵阵酸楚,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
与自己心爱的女人,在这个如童话般的世界里徜徉,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还相机时,木强说:“你们真幸福!”男孩把女孩往怀里搂了搂,开心地说:“是的,也祝你幸福。”看着他们往巍峨的高山方向走去,他顺着他们刚走上的道路,远远地跟着他们。他不想破坏他们眼里美丽的世界——两个成年人童话里的天堂。
在长海的尽头,那座神山在淡淡的阳光的照耀下,缥缈的雪峰闪着金光。在这样神圣的雪山面前,他想着为什么藏民会虔诚地对着雪山朝拜?那是出自内心对大自然的敬仰,对平安幸福的生活最虔诚地顶礼膜拜。而身处都市里每天忙忙碌碌的身影又怎能体会?包括他。而现在他终于明白该怎样重新生活。
两天时间木强去了九寨沟很多地方,在寺庙的一个上午,他跟着喇嘛们,随着经轮转圈,虔诚地求岁月给自己未来的生活带来宁静。
如果有机会,他想他还会再次来这里。
二十二个未接电话,二十六条短信,打开手机时,接二连三的信息声此起彼伏。他再次关上手机,美美地睡了一觉。
木强重新租的房子在一个高档小区。
桂花飘香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的香味让他感觉很是惬意。隔壁那个养着几条狗的独身女人,除了整天“宝宝……宝宝……”地叫着她的狗,就从未见她跟人说过话,木强有时想讨好她便夸她的狗,但女人看到时,总是刻意地转过身去,让他郁闷很久也找不出原因。
剩女加宅女,人间极品。
就像这个城市许多人只关心着自己,在狭小的内心世界里,都过着自以为是的生活,他似乎也一样。除了上班,回到家里他总是迷迷瞪瞪地活在自我的世界里,上网、看电视,然后睡觉,有时睡得不省人事。
半年了,他觉得陌沫再也不会回来了,现在可能已经同某个有钱男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也或许是因为一个叫莫涓女孩的出现,他越来越怀念以前的东西,比如年少的清纯爱情。
好久没有在记忆的画面里出现的黄素琴,这段时间总是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再度想起年少时那段刻骨的往事。
这个夜晚,他在这首《味道》里,梳理着年少时那段刻骨的往事。他忧伤地在日志里为黄素琴写下多年以来对她的思念:
“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少,不知它们跑哪去了,一首歌,一段情,一辈子。老式的收音机里,那首曾经的歌再次唱起,而点唱的那个人不再是你。不去听,听到他会心碎,告诉那个年少轻狂的孩子,没有你的世界里他一直枯萎着。端坐在城市的这个角落里,轻轻擦拭键盘上那一点点白天留下的世俗与轻浮,给你留下干净的手指与锃亮的键盘。蓝色的屏幕上是一片幻想你的天空,就想整夜对着你微笑,不再有明天。只因当时年少太癫狂。转身离去的背影,没日没夜地出现的是梦魇还是对一个人的惩罚?几度经年,曾经重游故地,却始终找不到你的气息,那条街拆了,那条路修了,那一列‘呼哧呼哧’冒着白烟的火车也不见了。来不及想你,那场雨就纷纷而下,浇灌泥泞的道路,从此让我寸步难行。就让时间倒退吧,还你曾经的曾经,过往的过往……”
星期天早晨是强子(木强的小名)最忙的时候,一清早他会把书摆得整整齐齐,桌子上厚厚的玻璃被擦得一尘不染,玻璃下压着的几张同学照片和一些风景明信片此时显得特别有神韵。昨天上午放学时,同桌黄素琴告诉他,明天去他家玩。上初中两年半了,第一次有异性同学来家里玩。强子特别兴奋,回家后就神秘地告诉了哥哥,告诉哥哥明天可不要找他吵架,也不要打扰他,以后保证什么都听他的。哥哥已经上高三,强子经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和哥哥无休无止地争吵。不是因为这个特殊的日子,他才不会低声下气地求他呢!
黄素琴是傍晚时出现的。她是一个高傲的女孩,是上学期从一个很有名气的厂矿学校转来的,白皙的脸庞,高高的马尾,虽然才十七岁,但已经快一米七了,比强子还高一点。她脸上从不会有什么笑容,穿着干净且前卫,让男同学敬而远之。昨日她主动要求到他家玩,他猜想肯定是由于这次和她在一起打扫卫生的原因。星期五,强子放学后要急着去打乒乓球,所以地扫得特别快,管它满地灰尘,草草完事。等黄素琴把当天的英语作业本送到办公室回来的时候,他在五分钟内已经打扫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