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所在的街道，比同一社区的绝大多数街道，有一个一目可见的优越性：面东一边，是清一色的树木，而不是房屋。由此，多出一倍停车位不算，风景也优胜得多，坐在家里的客厅和饭厅，满眼是绿。绿的缝隙，横陈着或者蔚蓝或者浑黄的太平洋。都是花旗松，年资够格被尊为耆英中的耆英，偃蹇纷披，自成格局。秋冬时节，偶然地，大风起兮云飞扬，满街松针旋舞，在街上屋前铺下金黄的一层。车子停在附近，难免受牵累。我清理车窗上堆积的黄叶时，将之拟为老先生们抚绺绺长须吟咏之际，掉下来的胡子。风暴天，看着对街的松树摇晃如醉汉，也有过恐惧：万一树枝或树干倒下，砸着屋顶，怎么逃难？不过，这一类针对树的“非常态”产生的想头，并不很多。树在平日，见惯了，腻了，频繁的感觉是“没感觉”，流行语曰“审美疲劳”。
今天早上，出门散步，不可避免地面对着一排花旗松。天色阴沉，周遭静寂，鸟和遛狗的，要么没醒来，要么顾及公共道德，不敢放肆。忽然，眼前花旗松有点异样，但一下子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见每棵都是硕大的伞，葱葱茏茏，氤氲成片，闪着釉彩似的幽光，连成叠叠海拔不高的云山，沉稳地逶迤到远处。这风景早已不新鲜，却有奇特之处--万绿丛中有星星点点嫩黄。才是初春，不会这么早就结果。上植物网查查，花旗松即湿地松，春天到了，枝条上的雄球花和雌球花忙着授受花粉。走近树下，鹅黄的一团团，是松果的雏形。
多像孔雀的翎羽啊！终于想起这样的譬喻。顿时，眼前的花旗松，变成大群翠绿孔雀，在春气里开屏，风来了，翎羽微颤。一团黄色就是一只眼眸，密集的媚眼凝视人间！我骄傲地在松下踱步。我不能不妄自尊大片刻，想去版权机构，为这一比喻抢注专利权。
如果美学嗅觉更灵敏些，我该像吟出“相对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大诗人李白，每天从司空见惯的自然，发现一点儿新的美，新的意境。
（2008年2月）
